顾成卉的屋子里。角落里放了一只缕银金猊熏笼,此刻正静静地燃着三匀香。
熏笼上空蒸腾着隐隐的薄雾,散了开去,熏得屋里尽是一种清纯奇妙的淡淡香气。这三匀香是老夫人的心头好,产自境外,用三种香料调和蒸制而成,最是珍贵难得——这还是有一次她心情好了,才赏了顾成卉几盘。
因此忍冬一进屋闻见了这香气,就笑道:“怎么把这个金贵东西拿出来了……”一打眼,却见半夏正在给顾成卉点胭脂。顾成卉扭头见是她,便笑着说道:“我难得请孟姐姐过来作一次客,当然得拿出好东西来。”
忍冬愣了一愣:“姑娘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怪突然的。”又笑了一声道:“怪不得竟打扮起来了!”
顾成卉只道:“我也是临时起意罢了。”忍冬也没有在意,忽然一拍手,说道:“是了!许妈妈给您在茶水房里热着点心呢,正好拿来招待孟姑娘。”说完,便忙忙地出了门,叫小丫头拿了待客用的碟子,装糕、一碟粉花香瓜,又拿了一个琉璃大盘,摆上醉杨梅、玫瑰片之类的果品,端进了屋。
顾成卉瞧了一眼,笑她道:“你倒是个好客的。”说着伸手拿了一片玫瑰片就往嘴里送,惹得半夏直叫:“我的好姑娘,当心胭脂——!”对镜一看,果然刚上的胭脂被她吃进去了许多。
才将将补好了胭脂,就听外面小丫头的声音禀告说:“姑娘,孟姑娘到了门口了。”顾成卉赶紧抹了抹手,扬声道:“我这就出去迎一迎。”说罢就由忍冬打了帘子,自己提步出了屋。
孟雪如正在院子里与随行的一个丫鬟说着话,见顾成卉出来了,就急急走了几步,嘴里嗔怪说:“咱们姐儿俩又不是头一回见,你这么客气可是见外了!”说罢亲热地挽起顾成卉的胳膊一道进了屋。
顾成卉笑着道:“姐姐想喝点儿什么?我这有新鲜的蔷薇膏,添了蜂蜜调水喝。风味倒是别致呢。”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尝尝这蔷薇膏吧!”孟雪如也从善如流。顾成卉又热情地招呼她用点心,两人就着吃食说了一会子话以后,顾成卉就笑道:“今儿可要让姐姐笑话了。不瞒你说,我从大哥那里借了几本书和字帖,回来一看,哎哟头都大了,十句话倒有九句话看不懂。练字也是歪歪扭扭,若不是大哥夸了孟姐姐的学识好,叫我来请教,我还真不知道要找谁去呢。”说罢她就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孟雪如。
孟雪如家中人口少。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对她的教养就十分周全。长到十几岁,一直都有女先生教读诗书的。跟只识得几个字的顾家姑娘比,她确实是自傲的——此刻听了这几句话,孟雪如面上不禁微微羞红,却眯了眯眼睛,瞧了顾成卉一眼,说道:“我哪里敢当顾大哥的这番夸奖呢!妹妹且拿来我看看。若是我碰巧明白,必给你讲解清楚。”
这一番话说得自然而然。顾成卉听了,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去取了书和字帖,硬着头皮把已经通读明白的地方又请教了一遍。孟雪如给她讲过了,又指导了一番书法,不由夸道:“妹妹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可比我当年上课的时候强得多了。”
顾成卉笑道:“哪里比得上姐姐呢。姐姐知书达理,又是花容月貌的。我见了都惭愧。”不想孟雪如却移开了目光,长长叹了一口气。“妹妹这话是在安慰我了。我失了父母孤苦一人,就是再通读诗书又有什么用,还不知前程何在呢……”
“孟姐姐何必自苦,想来父亲和祖母将来也不会亏待你,必会为你作主的。”
孟雪如苦笑了一下,瞧了一眼周围,把声音放得轻轻的:“唉,妹妹到底是年纪小。像我这样的苦命人,就是有顾府给我作主,还能求什么……不过是混过日子去罢了。”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掉下来。“所以我是最有自知之明的,什么痴心妄想都一概不敢有……”
哪怕在孟雪如走后很久,这句话好像还在顾成卉耳边盘旋。
顾成卉后来又安慰了孟雪如好半天,总算是把她安抚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孟雪如才起身道——“我回院子里去准备一点东西,待会女红课上要用的。我到时下课了再找妹妹说话。”顾成卉这才笑着把她送出了门。
然而等她走了以后,顾成卉却忍不住沉思起来。孟雪如与她交浅言深,无论怎么想,她今天都是有些突兀了。孟雪如这一席话必定不是无的放矢,可是又一时抓不准她的用意……顾成卉重重叹了一息,就站起身来:“忍冬,你去打听一下,看父亲和太太离开了没有?我想见一见祖母。”
须臾,忍冬回来禀告说:“老爷夫人早已走了,只是勾帘姐姐说老夫人困乏,精神头不大好,劝姑娘下午再去呢。”
顾成卉听了,皱着眉头揉了揉额角。她脑海里一时纷杂,便坐着呆呆地想了半响的心事,忽见忍冬轻手轻脚地凑过来,低声提醒道:“姑娘——是时辰去上女红课了。”顾成卉就“唔”了一声,任忍冬替她收拾好了,便往绣房行去。
午时和熙的阳光把肩膀头儿晒得暖洋洋的,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儿想不明白,因此顾成卉走得也不快,显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冬就忍不住出声说:“姑娘,这个时辰其他小姐可能都到了,咱们是不是也快一点……”
话没有说完,却突然身体一顿,接着被顾成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