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上,风景变换,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待行至宋家庄,前方官道因为水灾冲毁,不得不调头转道,届时中州连年旱灾,五谷不生,灾民遍地,野有饿殍。朝廷赈灾不利,又苛捐杂税,百姓无法生存,便抛弃自己的土地,一路逃荒,在中州一带流浪。宋家庄离重灾的地区不远,滞留了许多灾民。
两人一路骑行,只见饥儿猬缩,横尸饥鸟啄,生者衣衫褴褛,面容槁枯,析骨而炊,不由心生怜悯。
荇儿便道:“陈大哥,我们送些食物给他们吧。”
陈子骞点点头:“荇儿真是好心肠。”他们一路同行熟悉许多,便省了虚礼,以名字相称。
荇儿笑笑,面色却不失凝重:“我只是想着,幼时如果不是青阳山对我施以援手,我可能早就在乱世中遇到不测了,如今自己有些能力,也想帮帮遭遇不幸的人们。”
他们便拿了许多干粮,一路散发,流民们见有人济粮,便团团的跟上来,伸着手向两人讨粮,干粮很快就发完,灾民却越围越多,眼见乌泱泱一片,没有要的粮的流民还往前涌,
情形顿时有些失控,荇儿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流民们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中因为饥饿冒着绿光,对食物的渴望,让他们看起来疯狂,她心中添了几分惊恐。陈子骞面色严峻,笼了一层寒霜,策马护在荇儿前面,低声嘱咐她小心。她从侧面看到陈子骞的神情,只见他面色凝重,眉头深锁,俊秀的脸上笼着一层冷冷的肃杀之气,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接近,自从识得陈子骞以来,他一向都是温文尔雅,亲和待人,却是从来没见过如此模样,一时间仿佛认不出。
正乱着,突闻远处有人振臂高呼。
“乡亲父老去清河抢粮去啊,中州刺史王忠义那个狗官压了乡绅捐的赈灾粮,大伙去抢回来啊。”
那人如此一呼喊,大路两边饥饿的人群瞬间就喧闹起来,他们本来因为饥饿已经疲劳无力,面色疲惫,却又因为愤怒振奋起来,坐着,卧着的人们都站了起来,眼中燃烧着怒火。
“杀了狗官!”“抢回我们的粮食!”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叫骂声,呼喊声不绝于耳,人群如潮水一般汇集在一起,越来越汹涌,向着清河城的方向奔腾而去。
荇儿在陈子骞身后瞪大眼睛看到这一切,不由暗暗心惊,世道艰辛,竟然已经乱到了这个地步。
人群夹挟着怒骂声渐渐远去,荇儿仍然心有余悸,又觉得这景象太过惨烈,叹了一口气。“书中总说暴民作乱,可如此情形,天灾人祸,不反又哪有活路。”陈子骞冷然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荇儿心有所感,不由道:“陈大哥,原来这天下之反,却也事出有因,不能一概而论。”
陈子骞面色冷峻:“人都说天子乃真龙应运天意下凡,然则这世上王朝更替,多少古今帝王,又有几个真的是顺应天意稳坐江山,既非天意,为何不能反,凭他是因为什么,就算是狼子野心要与人一争江山,又有何不可。”一番言语的豪气云天,竟是闻所未闻的轮调。
荇儿闻言不由愣了。她始终因为父亲被定为叛贼之事介怀与心,听到陈子骞一番言语,竟似这反与不反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别。她沉吟许久,缓缓道:“可是,若是为了一己私心,掀起天下不平,岂不是残害苍生许多。”陈子骞嘴角挂上了一丝不屑的笑容:“掀起天下不平。荇儿,你放眼天下,又哪里看到太平了呢?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天下本无太平,人们不过是想让自己,让在乎之人活下去而已。”
荇儿沉默不语,她自从一年前私下青阳,阅历人世,才明白原来世间险恶,人事浮沉。她总是很想问问爹爹,这世间这般苦楚,人们为何还要苦苦浮沉于世?那场康水之乱,究竟为什么,为天下苍生,还是一己私欲?今日却恍然发觉,原来这世上之事无论对错,无非是人心所选而已。
她想起那些流落的难民,终究于心不忍,不由道:“我们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嘛?他们手无寸铁前去抢粮,岂不是任人宰割。”
陈子骞凝望着她,微微一笑:“荇儿,我知你一向心地善良,只是这世上苦难太多,并不你可以掌控的。”
荇儿点头,便不再提。
行至晌午,一行人停在路边稍作休息。路边还有许多老弱病残的灾民,年轻精壮些的却都前去清河参与抢粮了。
突然路上尘土飞扬,几匹骏马飞驰而来,来势快的惊人,远远望去,马上之人也都身着锦衣,气势非凡。
此时,两名孩童嬉闹竟然追到大路之上,这一下,马上,路上之人皆是大惊失色,骑马之人拉动缰绳,却已然来不及,孩子的亲人在路边撕心大喊,有人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眼看那几匹快马就要踏中孩童,血溅当场,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灰色的身影一闪,身法如电,抱起两个孩童瞬间跃至路边,那几匹马受惊,仰天长嘶,乱了阵脚,骑马之人竭力把持马头,便有两人跌了下来。
荇儿捂住狂跳的心口定睛一看,正是陈子骞救下两个孩童,也只有他有这般好轻功,这般好胆识敢在如此快马下救人。
骑马几人好容易稳住马的阵脚,便有人怒斥:“看好自己的孩子!”
孩子的母亲正感恩戴德的从陈子骞手中接过自己的孩子,见那呵斥之人贵气逼人,态度高傲,便也不敢多语,抱着孩子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