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前,老司命跟我说过,阎君虽然是上任天君最小的儿子,可是他出生的时候,天宫顶上霞光流转,凤鸟鸣唱,八荒之上万花齐放,草木吐蕊,四海更是如沸腾一般,滚动不停。所以一开始,天君的位子应当是属于阎君的。
但后来,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阎君没能顺利地继位,只得纡尊降贵,到冥府去做一个清闲的阎君。
还记得当时老司命说到这一段时,着实是长吁短叹,惋惜得不得了。
大约是因为阎君的这个神仙做得很不像样子吧,我一直都很难想象,他既然是曾经差一点就成为天君的人。
不过,当我离开天河边,往南斗宫走的时候,我恍然就很大逆不道地觉得,若是他能当天君的话,说不定会很不错。
说不定,他比我认识到的,甚至比我想象的,要了不起得多。
会产生这个想法,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认出了我的来历,而更是因为他在认出我的之后,佯装若无其事地请我回南斗宫一趟,并且有意无意地说出,莲实就在那里。
他一定是知道的,知道我在与他们见完这一面之后,是多么迫切地想见莲实。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不得而知。
可是,我却在心里默默地下定了决心。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对阎君好一点,再好一点,而这一次,真的决不食言。
只不过,真的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望着南斗宫流光溢彩的牌匾,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守门的小童子偷懒去了,宫门没有防备地半敞着,透过那半开的门缝,我能看到里头的繁花似锦,像是洒了金粉一般的雾气,弥漫在姹紫嫣红间,如同是仙娥们腰上系着的手帕,五彩斑斓,摇曳生姿。
明明门是敞开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我连跨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在门口踌躇了许久,我把手心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我记得,凡人有个词叫“近乡情怯”,意思好像是说,在返回许久不归的故乡之时,越是靠近,就越是惴惴不安。
我如今的这个情状,是不是就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呢
深吸了一口气,转瞬,却又沉沉地吐了出来。
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觉得很艰难,可真的迈出了那一步,却又好像突然觉得没什么了。侧着身子,我从半敞的门边钻了过去。
绕过那气派的朱门,眼前的一切当真是豁然开朗。
就像是有人将收藏着的旧画作收拾出来,一幅幅地铺开供人欣赏似的。南斗宫里的一砖一瓦,一树一花,都拨开了浓浓的迷雾,同我的记忆融为了一体。
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就着漫天的星光,只大概地看了个样子。
如今借着明晃晃的天光一瞧,竟然是这般的让人忍不住感慨。
“咦,月老姑姑怎么在这”
我正激动着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蓦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颗看着就十分聪明伶俐的圆脑瓜子。
这孩子我认识,虽然现在还是个没长开的冬瓜样,可在十万年后,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北斗破军星君。
想着破军那张刚正不阿的脸,再瞧瞧眼前这张生着两坨粉红的嫩脸,我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伸出魔爪去掐上一掐,给破军留下什么不堪回首的童年阴影。
而且,既然如今的破军还是个半生不熟的小娃娃,北斗的其他六位星君就应该也还是小孩子吧
想起他们那一张张桀骜不驯的脸,我还真有个冲动,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找出来捏上一捏呢。
以前怎么没发现,流年晷居然还能有如此叫人拍案叫绝的用法。
现如今终于发现了,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思及此,我忍不住望向了天空。虽然还不到遮天蔽日的地步,但那一层层翻腾的乌云却是无法让人视而不见的。浓云密布间,还能隐隐瞧见紫色的电光,简直就像是天空被撕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破军大约是看我神情不对,也循着我的视线望了过去。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月老姑姑,弟子就先去收衣服了。”
他说完,就一路小跑走了。我想出声去拦住他,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总不能说,这雷是来劈我的,不是要下雨了吧
犹豫间,他已经一溜烟跑不见了。我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迈开了步子。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我矫情了。
莲实的房门就在面前,我抬手,门发出了“吱呀”的一声响。
房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
我站在门口,扫视着这个前不久有幸在夜里见过的屋子。
手心又泛起让人脸颊通红的热,那双在星光辉映下亮得动人的眸子就像是一池温热的水,一股又一股地涌上心头。我几乎要龇着牙拍自己两巴掌,才能把自己从无边无际的傻笑中拯救出来。
这一次,我和莲实的婚约要订得比上回早了十万年。
外头电光一闪,我脸上的笑猝地僵住,就连一直捂在脸颊上的手,也骤然冰凉。
天空忽地暗了下去,就好像是有人拿一块黑布遮住了日头。闷闷的雷声鼓噪着,似乎就在很久的地方,那声音时重时轻,猛一听去,如同是凶兽不耐烦的咕噜声,让人不寒而栗。
野风平地乍起,将院中的树叶刮得嘈嘈乱响。几片童子们没来得及扫干净的叶子被这风吹进房中,落在干净的地面上,不安地舞动着。
房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咕咚咽了一口口水,甚至来不及关门,就循着声音追了过去。
莲实。
莲实。
莲实。
我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