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沉重,苍穹暗淡,灰的云,笼罩着整个人间。 入冬后,王遮山内力武功均已提高不少,他心中方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很少能赢过露毓。只因他单学会了大雪山庄的功夫,而露毓却学会了很多他闻所未闻的奇绝功夫。
曲天留下了一本本厚重典籍,泛黄的粗糙书页上,不仅记录了诡谲莫辨的轻功,收放自如的奇绝刀法,还有剑法,环法……以及深不可测的内功心诀,同时还收录了众多奇妙的海上方,有救人的,也有杀人的,很多都是他的手抄本。
一个宏大而奇妙的世界,慢慢自王遮山眼前展开,引他领略从未体会过的玄奇。
仿佛是江河奔腾,他兀自持剑,伫立于凛风肃杀的凄风中,眺望着高天后深藏的另一个世界,一个更加莫测的世界。
天地广阔,恍若只剩下他一人。他要赶往一个遥远的地方,赴一场未卜的约定,风雨兼程,不敢有片刻松懈。
在这漫长的练习中,他的心神,忽然与曲天相通了。
刚刚知道孟庆丰便是那昔年名震江湖的毒王曲天之时,他的心中只有惊讶与错愕。
如今,他倒觉得一切都是那般顺理成章。
戴着面具生活的人,世间又何止是曲天一个?
王遮山每每仔细研读曲天写下的那些武功心诀,仿佛总能透过已经黯淡的笔墨,感受到他的无奈苦涩,荒凉寂寥。
戴着面具生活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戴着面具生活的人,都寂寞。
无数的漫长夜晚,夏夜里或许有阵阵蝉鸣,冬季里会响起飞雪咆哮,曲天就坐在这小木楼的二层阁楼上,一边看书,一边写书。
历经岁月,才有了堆砌饱满的书架,尽藏着江湖玄妙。
王遮山如痴如醉,沉浸于这神鬼均不能惊扰的世界。操练中,也愈发觉得手中那把飞白刀渐渐与自己融为了一体。
他忽然很想将这把刀放在屠风扬眼前。
然而,又有什么意义呢?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不过是一把刀。
不能改变现实分毫。
一日,王遮山与露毓于后院过招,立刻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轻功已经与往昔大有不同,他不由落地讶然叹道:“妙哉!”
露毓也瞧出了他的轻功大有精进,随后落地淡淡一笑道:“确实灵了很多!看来,你已经将那本《燕子身》学得差不多了!”
王遮山点了点头,道:“《燕子身》里提到,脚尖轻轻触碰树叶便能再次腾空而起,实在是妙!可惜我还没有参透。”
露毓四转眼珠,微微一笑道:“你来捉我!”言毕已经一踮脚,翻身往空中去了。
冬天的干枯树枝非常脆弱,露毓双脚落在上面,竟轻灵地没有震颤那树枝丝毫。
王遮山旋即腾空,跟着飞掠而去,擦过同一根树枝,却“嚓”一声,将那细枝震得上下摇动,他不由摇头一笑,大喊道:“果然还是笨得很!”
露毓已经收势,轻轻落回地面,抬头望着他正旋转而下,落地间依然扬起一阵几乎不见的尘埃。
那微微起舞的扬尘,没有逃过露毓锐利的眼睛,她瞧着王遮山的双脚,淡淡道:“追赶别人的时候,你心头焦急,足下自然用力过猛。”
王遮山瞪着她,不知如何作答。
“气息随心浮动。什么时候你能管住自己的心了,便能管住你这双脚。”露毓接道。
王遮山若有所悟,抬头瞧了眼恢复沉默的干枯脆枝,道:“不错!发力腾空之时,我总觉得呼吸不稳。”
“是心不稳!”露毓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伸出青白细腻的手掌,轻轻落在他心口的位置,两只眼睛忽的闪烁一阵温婉的光,静静凝视着他。
她触摸到那厚实温暖的胸膛,也触摸到一串起伏的轮廓,仿佛是珠翠一类,正揣在王遮山的胸口。
那是什么?
露毓默默地想。
那只手凉极了,隔着一件单薄的秋衫,越过那被他身体不断温暖的攒珠璎珞圈,丝丝寒意依然袭心而来,他不由心口一冷。
“为什么你的手……”他犹豫了一下,接道:“总是这样凉?”
温婉光彩一闪而过,露毓波澜不惊的眸子,陡然兴起一丝涟漪。
她蓦然收回自己的手,沉默不语。
这是露毓的秘密,永远也不愿让王遮山知道的秘密。
这药继续吃下去,她迟早会变成百分之百的毒人。
到那时候,她将变成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之躯。
古往今来,尚无人到此境界。
露毓不敢想象,到了那天,她的头脑是否会被毒药侵蚀,她会不会认不出王遮山?
苗疆有一个传说,曾经有一个女子因为思念自己的丈夫,便以奇绝毒药将他已死的血肉之躯唤醒。然而,那复活的丈夫,却因为被毒药清空了记忆,再也认不得她了。
青夫人这味药,是毒王的秘方,无人能解。
“王遮山!”她忽的认真道:“我死了你也没什么罢?”
王遮山,我想以绝世的强悍护你周全。
这才是露毓真正想说的话。
决心要变成“毒人”那日起,保护王遮山,帮助王遮山,就是她的全部念头。
第一次见到王遮山,落雪无声,天地间那样开阔。红梅树下,俊拔的少年第一次映入她的眼帘,便如同刻在瞳中,再也不能剥离。
“好端端怎么说起这种话了?”王遮山讶然道,皱起了眉头:“可是我刚才说了什么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