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像是往常一般,给大少爷整理书房。
芊芊不是她的本名。她本姓白,名儿是个茜。五岁上头,失了爹娘,被镇上的牙婆子下了药,差点卖到青楼。是好心的寻龙县县太爷陆承泽救了她,收她在陆府中做活计。姨娘赵氏给她改名为芊芊。
“入了官家门,便知官吏苦。”县衙的规矩极严,少不得到处留神。而她更得如此,因为,她是赵姨娘选中的,将来配给官家少爷的一等丫环。她又不是二小姐陆海烟,上有老爷宠着,下有大少爷,三少爷让着,可以嚣张跋扈。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若是有什么心愿,便是希望良人姓云。
擦好了桌椅,再轻手轻脚为大少爷收拾书桌。她的动作轻而缓,生怕碰歪纸上一个字,碰落画上的一朵花。然而,转身的不经意间,撞到了一幅卷轴。
拾起来摊开,却是讶然——画的是一名少年。少年发如黑瀑般倾泻而下,被一根金碧色的绸带扎住几缕,披在脑后。竹荫下,他面如皎月,肤如凝脂。唇若施朱。一双杏眼凝聚了春水荡漾,笑意却是朦胧如云中之月。
画的边角还有一首小诗:“妾发初覆额,折梅踞床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大少爷画的如此之好。她都看出了神——这画中少年名为云缨,是寻龙县县丞云守城家的独子。大少爷的同窗好友,二小姐曾经倾慕的对象。
也是,她白芊芊的心上人。
然而,去年的时候,美好的幻想,不知不觉中便破灭了。
犹记得去年的清明踏青,拜祭完了陆家先人。赵姨娘弄丢了一串紫檀佛珠,便让她回去找。当她赶回到那,天色已暗了。而先来扫墓的云缨,还站在他娘的坟前没有走。少年独立寒风中,仿佛压抑着什么。平日习惯了满含笑意的双眸中,涌动着难以察觉的哀伤。
她忽然想起,明日清明节,是云家主母祭日,亦是云缨诞辰。
原来,那个不懂事的孩童长大了。
第一次看到云缨时,大少爷陆海楼的风筝线断了。她去追。彼时,五岁的云家小少爷捡到了风筝,嘟着小嘴儿,对急匆匆赶来的她说:“姐姐,你真漂亮,你要是以后嫁给我。我就把这风筝还给你。”之后便记下这个人了。
第一个赞美她的容貌的少年,她第一个上了心的少年。此后,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少年渐渐长大,渐渐出落得fēng_liú俊俏,渐渐习得一手令夫子也赞不绝口的好字。却不再说你嫁我娶的情话。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鼓起勇气上前去:“云少爷,天色不早了。”
云缨看到是她,抱歉地笑了笑。目光跨过墓碑,望向那九重天际。留在她眼中,一个瘦削的侧影。纤细白净,宛如处子。他问她:“芊芊,你说,母亲会不会后悔生下我呢?若不是为了生下我,她该和父亲相守一生,而不会早早逝去。”
云缨的母亲云温氏因为难产而死。据闻,为了这个孩子,云温氏受了三天三夜的罪,最后咬破一双红唇,才将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她说:“不会的。没有一个母亲,会埋怨自己的孩子。”
“谢谢。”少年莞尔一笑,收起了漫无边际的眼光:“一起回去吧。”
那个晚上,她与云缨一同下了山。一路上,经过了小河,寺庙,红砖绿瓦。于是,便一同赏了挂在梧桐树梢的缺月,一同听了春天的渺渺潮音,一同拜了佛堂的观音菩萨。临分别的时候,还有淡淡的桃花飘落,落在少年纤细而单薄的肩头。少年略一低首,修长的眉毛如一丛羽翼那般闭翳,投下小小的阴影。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就这般看痴了他掸去桃花花瓣时,露出的那截修长而白皙的手指。陶醉在微风,春天,明月,燕子的呢喃声中。说了她最想说的话:
“妾身……一直仰慕着公子。”
云缨望着她久久没有语言。
她的眼眶红了:看样子,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云缨是堂堂云家公子,是会温柔喊她“芊芊”而不从不轻视她的出生,始终以礼相待的少年。但是她呢,白芊芊,白茜。父母双亡,亲戚全无,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让他去接受她,又拿什么去成全他。
良久,云缨回答她:“谢谢。”
面上陪着抱歉。
她想,是啊。谢谢,这二字。这便是很好的回答。不过,她不灰心,至少,这份思恋不会因为这两个字,而失去该有的分量。
又是一年桃花水发,她卷起了这幅画,放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一如她的心事,也许只能这么藏起来,不为人知才是对的。
过了几日,大少爷陆海楼通过了县试,有了秀才的功名在身。当日晌午,云老爷携着云缨前来祝贺。开宴时,陆家高朋满座。云缨却悄悄溜了出去。
也是赶巧了,偏偏给她看到,云缨走到后院去,偷偷从大少爷的书房中取了一样东西出来。之后,便传出大少爷的举子名牒不见了。问了三少爷这是何物,三少爷告诉她,倘若没有名牒,大少爷便不能顺利参加乡试。
陆老爷率领家丁查遍了家中厅,水榭,甚至连下人居住的地方,都搜了个遍,依旧查不到名牒的踪迹。众人都急得坐立不安。到了傍晚时分,二小姐陆海烟却从云缨暂住的西厢房查到了大少爷的名牒。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