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爹的六哥唐宝福,其实也就比他大了四岁多,但是他哥成亲早,大儿子唐大江都快三十了。唐大江媳妇也娶得早,他们夫妻两人现在已经有了三个分别是十岁、八岁、五岁的女儿和一个三岁的男孩。唐大江底下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大妹二妹都已经出嫁了,余下的小妹小弟都没到亲的年龄。
算起来,唐宝福这一房现如今有十一口人,能干活的劳力不少,但是消耗口粮的嘴巴更多。当初唐二蛋她娘秦氏死活没把家产分给小儿子,九亩水田全归了六儿子唐宝福,但是这些年下来唐宝福开枝散叶倒是厉害,张口要吃的娃一个接一个的生,干活上能力却只是含糊,九亩水田好险没少,但是也没往上增。因此他媳妇张氏特别眼红小叔这一房日子越过越红火,全然忘记当年唐二蛋是两手空空从这个家里出去的,只一味记恨当年小叔闹分家,村里把佃给老唐家的池塘收回转佃给唐二蛋的事。
张氏当着小叔一房人的面,从来都是话中有话绵里藏针,冷嘲热讽就没有少过。知道婆婆不喜欢小儿子,不会出声维护,因此更没少在儿女面前抱怨,唐二蛋做弟弟的霸占哥哥的池塘,不然池塘里活蹦乱跳的大肥鱼,白嫩嫩的糖藕,还有塘坝上种辣椒种芭蕉都该是他们家的。又唐二蛋一家田多地多挣一-本-读-蠹宜饺匆坏悴恍⑺常把个老娘推给哥哥养,害得他们想吃口肉腥都不敢随便吃h兆泳昧耍他们家的孩子,从她的子女到她的孙子女,个个当唐荷一家仇人一样,见面别招呼,不往旁边呸声吐唾沫都是好的?
唐二蛋进了门,见堂厅里摆了张木饭桌,六哥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正要开始吃晚饭。老房子房梁架得高,四周墙壁被岁月熏得黑黝黝的,堂厅里又只点了一根小蜡烛,因此就算有饭菜热气,屋里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凉夜冷清的意味。
唐二蛋想到自己家里屋子干净敞亮,心中不是没有感慨。这处宅子是他太爷爷从族里分下来的,就在家祠的旁边,当初分家,这宅子毫无例外归了他哥哥住,他自己则跟媳妇搬到三伯娘好心给的一间旧泥屋里。时光流经不到三十年,他们一家住在敞亮的青砖房里,他哥哥一家十几口人还窝在这五间屋里。
唐二蛋被让进门,也在堂厅里站了小一会了,从他娘他哥嫂到他侄子侄女和堂孙们没一个招呼他,虽然两家因为情分少,往日也差不多是这个尴尬模样,但这会屋里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的僵硬起来。
当年闹分家的时候,唐大江已经是七八岁的年纪,对错好歹已经会自己分辨了。及至后来长大成家,知道奶奶和爹娘的做派,也就哄哄自家人,村里人都把事实黑白看在眼里,背后指指点点的就没少过闲话,唐大江几次撞上,都闹了大红脸。小弟小妹被他娘教得不懂事,他小时虽然也迷惑过,可如今都快三十的人了,被生活教会了人情道理,也不想跟着偏心歪理的奶奶和娘一道歪缠。见几个小辈还没有见礼的意思,就冲他们瞪圆了眼睛。他的三个女儿就赶紧叫了七伯。他小弟小妹脸上却不服气,只是长兄如父,往日怕惯了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叫七叔。
几个小的见完了礼,唐大江也同唐二蛋笑着招呼,“七叔,您来了,吃过了没?跟咱家一道用饭呗。”又踢踢媳妇坐着的凳子,“你咋这样不晓事的?赶紧给七叔上个碗筷。”
唐二蛋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家里还在等我开饭呢,我来跟你奶奶些事,完我就走。”
“你七叔家有钱,惯常吃香的喝辣的,”张氏阴阳怪气地哼道,“哪里看得上咱家这寡淡的白菜土豆哪。”
唐二蛋一向口舌笨拙,而且也没有同嫂子争辩这样事情的道理,于是被话噎在那里,老半晌才憋出一句,“这哪能呢。”
“娘,”唐大江无奈地看向他娘,“您少两句,”
儿子大了,已经逐渐成为家里半个做主的人。张氏也听惯了他的话,当下撇撇嘴,也没再啥。
“七叔,您坐。”唐大江的媳妇吴氏给唐二蛋舀来一只凳子,“我给您添碗饭去。”
“真不用。”唐二蛋挪过凳子在一旁坐下,只是他在这家里头哪里可能咽得下饭,赶紧又拒绝。看向从头至尾没出声也没看自己一眼的亲娘,道,“娘,有件事我想跟您。”
秦氏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乡间妇人显老,她也是一头的花白头发,脸上皱纹丛生,因一生性格倔强脾气暴躁,即使年老,眉眼间不见慈祥安定,反而略有戾气。她听了小儿子话,只是扒了饭菜往嘴巴里送,仍然不做声。
唐二蛋已经习惯亲娘视而不见的态度,转而看向也自顾用饭的唐宝福,“六哥,这事也得跟你合计合计。”
唐宝福头也不抬,只道:“吧。”
唐二蛋硬着头皮,把三伯娘娘家老爹要捡骨,三伯娘有意让他陪着一道回去的话了头尾。
“真是个畜牲!”他娘还没听他把话话,手里的碗就往他脸上砸来,唐二蛋下意识避开,却躲避不及,还是被砸到额头。额上马上肿起了一个大包。飞出的饭碗碰到墙壁上,发出好大的破裂声。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给我跪下!”秦氏见小儿子居然躲开,火气更涨了几分。“也不想想你从哪个的肚皮里爬出来!她周氏想让儿子回娘家添光,咋不自己生一个?!”
又见小儿仍然直挺挺站着,又抓过桌上的菜盘子砸过去,“叫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