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的身后只有青娥在呜呜低泣着为她送行,火中不曾焚化的纸钱随风吹扬。其实还有落尘。但未央知道她不是来为凌美人送行的,她来只因她有责任保护自己,或者是因为她肚子里将要出世的皇嗣。
“你有身孕,这种地方还是不要久待。”落尘又再相劝。
未央并不看她,只是拒绝。凌美人身前和独孤月容交好,而如今音容在,人已去,阖宫嫔妃却只有自己前来送别。凌美人待下面宫人是极好的,未央从青娥身上能够确信这一点,可玉堂殿看不到原来熟悉的面孔。不难想到手段如凌菲是怎样雷厉风行的处置了他们。派来执仪的宫人都毫无悲戚之心,呜呜咽咽不过是做个样子,未央看的心生厌烦便将他们都打发了图个清静。生前从未好好与她说过话。现在,她只想安安静静的陪她最后一程。
未央手扶着棺椁边,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自己脸上也不禁挂起了不知是否是苦涩的笑容。
平日和凌美人相交不深,全都因为空儿才能多说上几句。犹记得那年大雪纷飞银装束裹的世间。遥遥的望着她也多是欣赏,欣赏她的温柔,欣赏她的淡漠。她的笑容,她的惶恐,她的诚恳……从来也不曾料到过在血洗昭阳殿的那一刻,众人避讳的时候。她却留了来,她待自己情义不浅。
“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原来如此。正因为她相信,所以才会将宇文空托付。
“这宫里就如一盘棋,走每一步你都得精心计算,舍卒保帅再正常不过……”
原来如此,她早已知道今日之结局。人纵有一死也要死得其所。
她走的决绝,连儿子也不肯见最后一面。但她是心甘情愿的。乌黑的夜,温暖中带着透骨的深寒,还记得和她在白雪皑皑中匆匆的一面,还记得她在昭阳殿忙前忙后照看众人的相视一笑。只是此时,她曾经温柔腼腆的笑容,幽暗黑夜里,再也寻不到踪影了。
未央的眼泪流的无声无息,却是满面。今日发丧,却要在夜半时分才能穿衣打扮,未央只想留住她最美的一面,干干净净的来到这个世间,也要干干净净的离去。美人如故,嘴边的笑意嘲弄着她们仍煎熬于尘世苦海,她选择仙逝而去,从此绝了烦忧,胜过了他人。
“姐姐,你的恩情该要未央如何回报?”未央轻轻试了试眼角的泪,手捧上朝凤的金冠却不忍弄乱了那一头的秀发青丝,便轻轻放在她的枕边。攒珠蕾丝的金凤颤巍巍的躺在边上,流丽华彩。
“姐姐,安心的去吧,这是圣上赏赐的夫人华服……”未央话到一半,终于是忍不住伏棺而泣。这些于皇家,是对她此生的荣耀,却也只能在死后才能一见,所谓哀荣,莫过如是。但真正令人心痛的,却是宇文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女人为何而死,为何走的如此决绝。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女人要的根本不是所谓的哀荣,而是真真切切的夫妻情爱,然而终其一生,这都是奢望。
想必她也明白,她的存在不过是皇家和门阀相互利用的工具,未央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凄苦,也许她在临死的那一刻,心中记挂的仍是曾经一切的美好,所以才会走得如此安详。安详的脸,企盼已久的梦,果然是哀荣,哀恸荣耀!
“未央……”落尘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场景,当年的她一如此刻的未央,不同的是,现在躺在里面的人这一辈子都无法再醒来了。她暗叹了口气,本想去拉回她来,念及至此,还是作罢,她拦住了上前来的青娥,拉着她一并回到殿中,替凌美人烧着纸钱。
未央端起酒碗跪在凌美人的棺椁前,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横飞,心中却在默念:“姐姐好福气,但愿姐姐来世能生在一个寻常人家,他爱你,你敬他,一辈子吵架拌嘴到老。来世可一定要寻到那好日子托梦告诉妹妹呀。妹妹诚心祝愿姐姐美梦成真,忘记今生今世,去吧!”念罢一饮而尽,将酒碗摔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