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治兵卫在地上躺了半夜,才有力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里。
他失魂落魄地一头栽倒在床上,眼泪像瀑布一样地落了下来,模样非常吓人,两个孩子都不敢靠近他。
阿三温存地端来热水,想给他擦洗脸上的血迹。
可治兵卫拉上棉被,蒙住了头。
阿三不由得叹息说:“我们虽然是夫妻,但两年里我都独守空房,从来没有享受过一个妻子应该享受的。如今,我只是想给你擦擦脸上的血迹,你也不要我碰你吗?还真是无情啊。”
治兵卫听了这话,心里生出极大的愧疚,于是对阿三说:“我不是嫌弃你,不是不要你碰触我,我是觉得羞愧,今生再也没脸回来见你和接受你的照顾啊!”
他对阿三说了小春的那些话,痛心疾首地说:“看来,所有的妓女都是无情无义的,没有一个能例外的。”
他悲愤地痛骂小春的无耻,诅咒她去死。
他说,过去恩爱之时,小春曾发誓说,今生只爱老爷一个人,如果将来两人最后不能在一起,她也不愿意再活在世上了,情愿为老爷而死。
他说:“多么动听的言辞啊,想不到却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听了治兵卫的话,阿三突然不安起来。
她神情有异地吞吞吐吐。
踌躇再三,她到底抵不过良心的压力,于是说出了自己和小春通信的事情。
她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小春对老爷用情很深,所以才会答应我的请求。如果她以前说过那样的话,现在,小春会不会心存死志?会不会已经决定为老爷情死呢?”
本来治兵卫已经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好好做一个丈夫和父亲了,可是,听到阿三这么一说,眷恋小春的心思又复活了过来,心里不由得想:“我深爱的小春真是可怜啊。”
于是,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病,努力地爬起来要去找小春。
阿三把他叫住,从柜子里拿出一大迭钱交给他,说:“如果要救小春,就要用比太兵卫的出价更多的钱把她立刻赎回来。你现在就带着现金去当场赎回她,只要小春到了我们家里,和你拜堂成了夫妻,太兵卫再愤怒再有钱,也没有办法了。”
治兵卫惊讶地问:“这笔钱你从哪里来的?”
阿三说:“你不要管,反正是来路干净的。你先拿去救小春吧。”
治兵卫一把拿过那些钱,掉头就要出家门。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着阿三。
他问:“把小春赎回来之后,你怎么办呢?”
阿三一阵心酸,眼泪几乎都掉了下来。但她低头忍住,温存地说:“赏我一口饭吃就可以了,我给你们做女仆,做孩子的保姆都是可以的。只是,求你怜悯我的两个亲生孩子,不要赶我出家门,让孩子们没有亲生母亲的照顾。”
治兵卫听了,心里又是一阵惭愧。可他此时一心担忧着小春会不会已经寻了短见,于是,也顾不得良心不良心,抬脚就要出门去。结果,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他抬头一看,见到阿三的父亲、自己的岳父五右卫门正站在门口,对他怒目而视。
(二)
原来,人心还是自有公道的。
这些年阿三在和纸店的凄惨生活,已经有人告诉了阿三的父亲。
五右卫门不相信,不久前就亲自过来看了一趟。一看之下,立刻勃然大怒。
他责怪阿三,为什么不早点把这种情况告诉娘家?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带着孩子们这样委屈受苦?
他说,我们虽然不是什么豪门贵族,但也是家境殷实的清白人家。我们家的女儿,怎么能够这样忍受一个放荡无用的登徒子如此这般的污辱呢?
他对阿三说:“你绝对不能再待在这个人的身边了。”
他交给阿三一笔钱,让阿三把家里的债务还清,把店子里的生意结束,然后和丈夫离婚,带着孩子一起回娘家居住,重新相亲嫁人,开始新的生活,再也不要和治兵卫这种人纠缠不清了。
这次,他也是听说了小春赎身的事情后不放心,过来看看女儿把债务和店铺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想不到却看到这样的一幕。
看到治兵卫那种情急似火的样子,老丈人顿时怒不可遏。他一边痛骂治兵卫的无耻,一边责怪女儿的痴情糊涂。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事情最后是这样解决的:
治兵卫按照岳父的意思,将名下的房屋和店铺都抵押给岳父,同意岳父把阿三母子带走,五右卫门也同意让治兵卫拿着那笔钱去赎回小春,从此两家就一刀两断,任由治兵卫带着小春去哪里谋生,岳父家都生死不问。
事情定下来之后,岳父就把治兵卫赶出了家门。
(三)
现在,治兵卫失去一切了。
他神情迷乱地出了家门,回头看着和纸店的招牌,产生恍若隔世的感觉,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起点,就彷佛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世界上所有的门都对他关闭了。
作为一个男人,他失去了lún_lǐ上的道义、妻子的眷恋、子女的尊敬、家庭的接纳和社会的同情,他同时也失去了经济的来源、谋生的本钱、声名的荣誉和人身的安全。
他现在唯一剩下的东西,就是手里的这些钱和小春。
当小春的名字重新回到他头脑里的时候,他清醒了一点。
于是他赶往妓院,拍打着妓院的门。
他对妓院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