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想到,到达当天的那一场暴风雪,就是这个冬季最后的严寒肆虐。风停雪住之后,天空晴朗得有如水洗一般湛蓝,阳光变得越来越温暖。
春天不知不觉地露出了最初的萌芽。
伴随天气的好转和气温的迅速回升,我们也就有了较多的机会外出游玩。
沈先生问我们最想去看什么地方。
逸晨说:“我无所谓,哪里先看都可以,女士优先吧。”
于是,沈先生就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冬湖镇的居民有墓地吗?我想去看看这里的墓地。”
沈先生惊讶地看着我。他又看了看逸晨。逸晨微笑了一下,表示这完全在他的意料当中。日日夜夜,我那么接近故事中你的反复死亡、无数人的死亡,我想要看看墓地,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沈先生耸耸肩,说:“好吧。这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选择。”
一个人的眼光应该总是盯住终点,唯有这样,他在前行的道路上,才不容易偏离目标。我是这样认为的。
(二)
这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墓地,位于小镇的西北角,教堂的后面。处在隆冬时节寒风最猛烈的地方。
墓园的面积不大,小镇的居民本来就不多,人口结构也相对年轻,去世的人,数量并不是太多,而且很多并不是终其天年,而是死于狩猎中的受伤,或者各种意外事故。
在墓地的周围,种植着一大圈普通的云杉,粉色花岗岩或白色大理石的墓碑星星点点地装饰着墓地。
在星期天,这些墓碑前都会照例放上一束束红色或粉红色的天竺葵,寄托着遗属们的哀思。
我们经过一座座的墓碑。逸晨先生逐一合掌,对死者表示敬意和祝福。沈先生则在胸前划着十字。我跟着逸晨合掌低头,心中默祷他们都能往生善处,开始更好的生命旅程。
如果说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整个墓园是三角形的而不是常见的方形。
沈先生对我解释说,修成三角形就意味着这里的死者死于意外的人数占多,代表着尖锐的、突如其来的死亡。如果将来寿终正寝的人较多,墓地就会慢慢地发展成为方形。
另外,在墓地围栏的拐角处,还依稀可见往日留下的一小块草原残迹。我们看了看墓园的说明牌(自从开发了旅游以来,到处都插上了景点说明牌),这片草原,是在19世纪40年代修建墓地时幸存下来的。
沈先生说,现在刚刚立春,墓园里还非常荒凉,要7月的时候过来,墓园里的花朵才会开放。
每年7月,这里都会生长一种一人高的小葵花,看上去像是中国宋代海船上使用的罗盘。它有一个很长的本地名字,我不记得怎么念了,我把它简称为“罗盘葵”。
后来,我们夏天再来度假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满园的这种花朵。它们摇曳着浅碟大小的、类似向日葵的黄色花朵,在风中温柔地舞蹈。
奇怪的是,在东湖镇及周边的别处地方,哪儿也看不到这种花。
当地人说,它就只生长在墓地四周。人们因此而认定,这些花是镇上死者的灵魂所化。
所以,这种花虽然很漂亮,但却从来没有人把它们采回家。
第一次看到这种花朵的时候,我心里非常喜欢,且还不知道其中的典故,就采了一小束,拿在手里,走回营地的小木屋。快到营地的时候,看见那位胖胖的隔壁邻居大婶,牵着那条凶神恶煞的黑色猎狗,正要把它的链条栓在园子里的一根柱子上。我扬起手里的花束,和大婶打招呼。大婶先是满面春风地问候我,随后她看到了我手里的花。
她大惊失色地对我打着手势,大声地说:“赶快扔了它!薇拉!赶紧把它扔掉,薇罗里卡!千万不能把它拿回家!”
我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薇拉、薇罗里卡,都是在称呼我。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坚持认为我就应该叫这样的名字。或许是她无法准确地发出唯心这两个汉字的读音吧。
自从她锲而不舍地这样称呼我以来,镇子上的人慢慢地都跟着她这样称呼我了。
我也就顺水推舟,入乡随俗,把随后的若干作品,署上了薇罗里卡的笔名。这名字无论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是挺漂亮的,不是吗?
说到底,人的各种名字都是一样,全都是假名罢了。
锡克教就认为,人在所有的名字之外,另有真名。那个真名,才是我们的真身。
(三)
我莫名惊诧之下,还是按照大婶的要求,把手里的花束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大婶松了一口气,她向我招手,我来到院墙边。她手脚比划着,想要对我解释原因,可我能听懂的当地语言非常有限,我只听到她激动地滔滔不绝,但语言里的意思,基本上是一头雾水。我只好笑着不断对她点头,表示不管她说的是什么,我都心领神会了。
回到营地后,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沈先生和卡佳。
很显然,他们不用听大婶讲话,也完全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卡佳给我解释了罗盘葵代表着死者的亡灵。他告诉我,若是把它拿回住处,不久之后,死亡便会跟随而至,住处就必定会有人发生意外而死,去和那些死者安眠在一起。
事实上,把这种花带进镇子和村子,都已经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了。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在哪个民族,死亡,都是人们共同的恐惧。虽然死亡就在我们的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