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有时代表放弃,洪喜平神情颓然,容颜比刚才更加衰老。
他为这次会面做了精心准备,将其当成一场战斗、甚至是人生最重要的战斗来打。然而在较量中,很短时间内就体会到一败涂地的感觉,连最基本的目标都没能实现。
这个人的心是铁铸的?
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他其实是联邦研制的秘密武器,是机器人,根本不具备人类的情感?
也许他真的是魔头,只不过披着一层人皮。
胡思乱想的时候,牛犇在对面轻声道:“再多、再好的解释也只是自辩,难道您希望我通过自辩得到谅解,对我不再记恨?”
“因为我想听!我就想听你自己说!”
心里莫名火起,洪喜平愤怒说道:“不止我,汉江平原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想听师座亲口说一说这么做的理由。原不原谅是后话,记恨也是,我只想问师座,几十万条人命,难道还配不上您的解释?”
牛犇沉默下来,他看着洪喜平,体会着他的悲愤与无奈,内心波涛汹涌,久久难以平静。
洪喜平对牛犇并不十分了解,接触也太少,他永远不会知道此刻牛犇心里正在经历什么,那张平静来自平淡的面孔之下,掀起怎样的狂风骤雨。
控制表情,人人能做到,心机深沉者更加擅长,但是当内心波动太大,谁都会免不了失态甚至失控。唯独牛犇不会这样,原因不仅仅在于意志,还有独一无二的武器。
运用真气固化脸部表情,这是洪喜平无法想象的事情。牛犇能够做到泰山崩而神不变,原因在于现在的他差不多是个面瘫,直到换了环境,解除控制时为止。
作为放洪的建议者与执行人,对于这样做的后果,牛犇心里最清楚不过。该想的他早已想过,该准备的早就做了准备,承受与背负,坦然亦或忍受,考验的是意志与心境。
曾经他认为自己准备得足够充分,至少能够做到坦然,然而当面对洪喜平,面对简单的愤怒的要求,内心终究无法平静。
事情做了,解释有什么用?
洪喜平不会不明白这点,但他还是想听到解释,如其所言,洪灾幸存者中的绝大多数人有类似想法。
如果是自己呢?
扪心自问,牛犇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想听到解释,不愿分辨什么是非、善恶与责任,而是计划如何复仇。
想着这些,牛犇轻声道:“我们的总统向帝国宣战时,用的是‘方式不限’,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停留在联邦境内许多帝国人被杀,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和死在天门的普通人一样无辜。今年年初,帝国在联邦境内登陆,除了帝国自己拍摄战争宣传片的地方,烧杀抢掠,无所不为。那些死去的人和这里的死者一样无辜。现在的鄂尔姆斯草原,百万大军激战数月,每天死去的军人和这里的人一样无辜。当然还有蓬莱,就是现在,前线每天都在战斗,每天都有村镇和城市在战火中化为灰烬,那些死去的人,都和这里的死者一样无辜。”
洪喜平越听越迷惑,忍不住问道:“说这些什么意思?”
牛犇没有解释,继续说道:“包括那些死于洪水的帝国军人,当中也有很多无辜的人。最后还包括我,和我身边的战士,战斗中遇到过的人,杀死的人,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无辜者。”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洪喜平叫起来。
“为什么在天池掘口放水?”
“是的。”
“洪先生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然后?”
“做过的事情只适合结束时进行反思。关于这件事,我想对你、也只会对你说几个重点。”
“是什么?”
“第一,决堤放水是战争的一部分。战争中没有无辜者,人们通常只有两种选择,杀人与被杀。第二,重来一遍,我仍会那样做,最多把时间稍稍延后。第三,刚才的这番话不是自我辩护,我希望人们把它看作对战争的思索。第四,对我的审判,无论是名誉的摧毁还是ròu_tǐ上消灭,希望能留到战争结束之后。”
“战后审判......”洪喜平重复着这个词汇,神色变幻不定。“师座在讲笑话?”
牛犇问道:“为什么这么讲?”
洪喜平微嘲说道:“现在尚且没有人这样讲。以师座的能力与决心,等到战争结束,要么战死成为民族英雄,要么拥有能与军神媲美的崇高地位。到那时,谁敢对你提审判这两个字?”
牛犇淡淡说道:“想这样做的人很多,只不过缺少机会。等到战争结束,这样的人会更多,机会也会出现。重复一遍,谁想这样做,希望他能等到战争结果之后。”
“这就是你的解释?是给天门人的交待?”
“不是解释。这些话也只对你一个人说。”
“为什么?”
“我想通过你把这些话传开,让那些想报仇的人不要着急找我。”“为什么?难道你也会害怕?”
“不。我只是不想他们送死。”
洪喜平内心微凛,问道:“如果有人这样做,你就怎样?”
“杀死他,或者他们。”牛犇毫不犹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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