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座上的刘邦,和右下首坐着的张良,互看了一眼。
便见刘邦缓缓起身,踱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卢绾面前,他扶住他的肩膀,竟是半响未发一言。
良久,刘邦的声音沉重地响起:“兄弟,你我几十年结义之情,但只怕这一次,是为兄要对不住你了……”
他的语速轻缓,却透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决。
“主公,我错了……”卢力听得出刘邦的话里并没有要保他的意思,从支架上滚落下来,向着刘邦爬过去:“我真不知道那人是项羽啊……求主公救我,我不想死啊……”
“力儿,力儿莫动……你身上有伤。”刘邦对着抬着卢力进来的两个侍卫,斥责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把力儿抬上去!”
张良很是时机的将那卷问罪诏书,拿到卢绾面前,卢绾看着竹简上的字字句句,心中明白这是项羽要拿这件事,向刘邦问罪。
“大哥,是我教弟无方,才连累了大哥。可眼下,就真的没有半点法子了么?咱们赔钱,认错,都不行吗?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况且力儿说,他们并未将那女人如何啊……”卢绾布满血丝的目光,祈求一般的望着刘邦,他虽然嘴上说着“但凭刘邦发落”,然而在心底里,是多么祈盼能保住卢力的性命。
“卢将军啊,你难道看不明白吗?这是他项羽有意要借机发难,又岂是能给咱们留有余地的?此事可大可小,可项羽却兴师动众的一简诏书问罪,足见其意在沛公之心啊。”张良道。
刘邦叹息道:“想不到项羽城府,如此之深。”
“是啊,鸿门宴上,樊哙一席话,他项羽断然没有在天下诸侯面前除去沛公的借口,可昨日这事一出,沛公先前在咸阳笼络来的民心,必将功亏一篑,却成全了项羽,取得关中民心的机会。而且,依在下看,恐怕还远不止这么简单……”张良分析道。
“子房,你是说……”刘邦故作疑惑地看着张良道。
张良略略点头,声道:“若是此事,不处置,不解决,或者敷衍了事,项羽必会借机将此事扩大。到时候,咱们不仅是失去关中的民心,反而可能给了项羽除掉沛公的机会。”
“也就是说,项羽借此问罪,咱们处置了,交了人,是项羽为百姓除害……”刘邦半眯双目,缓缓道:“若咱们不处置,不交人,项羽就会打着为百姓的旗号,直接兴兵攻打咱们?子房是这个意思吗?”
“若在下推断不错,应是如此。”张良点头道:“卢力这次闯下的货,无论如何解决,都是项羽得了民心,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除掉沛公的借口……”
营帐中因这一番言论,陡然陷入令人压抑的沉默。
卢力看几人谁都不再说话,就像是已然默认了他的死刑,他再次不顾身体的疼痛,从支架上滚落下来,匍匐到刘邦的主座面前,哭求道:“沛公,属下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您饶过属下吧,属下定将功赎罪,再也不敢给您惹事生非了……”
刘邦垂首看着面前哭得涕泪狼藉的卢力,俯身擦干他面上的泪水,又紧紧握住他的手,喃喃地道:“力啊,不是我不饶你啊,是那项羽不饶你啊……你怎么就如此糊涂,惹上了他呢……”
“主公救我,主公救我啊……”卢力现在真的是慌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刘邦的眼眶噙着泪,哀声道:“力啊,我和你大哥是拜把的兄弟,从小看着你长大,若是有一点法子,我岂会不救你啊……只是……”
他的余光瞥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卢绾,又说道:“只是这一次,就算用我刘邦的人头,怕也真的是无能为力啊!项羽这问罪诏书一下,若是不把你交出去,别说是你,就连我,你大哥,咱们所有的人,恐怕都难逃一死啊……”
卢力一听刘邦的话,这是铁了心要把他交出去了,便转而匍匐着满身包裹了伤口的身体,爬向了卢绾,去求或许唯一能保护他的大哥:“大哥,大哥你得救我大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啊,亲弟弟啊!”
卢绾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着望着面前的卢力,他的呼救是那样的真实而惨烈,可是他却已经听得虚无而飘渺。
良久,他泪眼模糊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请主公,让我亲自送力儿一程吧……”
“好,好……”刘邦扶起他来,拍着卢绾的肩膀道:“为兄,谢谢你的大义。”
看着卢绾和卢力出了营帐的背影,刘邦坐在主座上,闭着双目半响不语,他低声道:“卢力,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今日却不能救他……子房,我会不会太寡情了……”
张良看向刘邦,拱手问道:“沛公,倘若没有今日之事,您是只安心一辈子只做个沛公吗?”
刘邦豁然睁开双眼,一道寒芒闪过:“当然不会,男人大丈夫,自当像秦始皇一样称雄天下!”
“沛公既志在天下,又何须顾念小节小义?卢力仗着卢绾,为人嚣张跋扈,军中许多将士们都对他敢怒不敢言,出了此事也在意料之中。”张良话语微滞,转而道:“换言之,即便这次非是碰上项羽,此等人在军中,将来也必然会生出大事。”
刘邦面上依然痛苦,只是心底却明白,他何尝不知卢力的为人,只是他要借张良之口,堵住卢绾的口。
咸阳。
咸阳宫的主殿,四海归一殿内,项羽坐在秦始皇的龙金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