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怪道呢,那恪妃一直最得圣心,他父亲也是皇上一路提拔的吧?”
“是,之前只是个国子监的主事,不过六品官职,皇上格外恩宠,如今任吏部尚书两年了。大约这官职升的太快,加之其欲壑难填,易生事端。
因其职位之便,四品以下官员皆可任免,故而送礼与攀附之人络绎不绝,这廖承志也是来者不拒,最低两、三千两银子便可买个六品闲官,竟把那兢兢业业和奉公职守早就抛之脑后了,虽同僚间对其丑事皆有所耳闻,却因其身份特殊都作壁上观,联起手来蒙蔽圣上,更为过分的是,最近竟发生了几起收了银子却不给官职,或允大给小之事,被骗之人心有不甘,这才联名至监察院投告……”
“老爷是想弹劾廖承志吗?”
郭祥康面露决意之色,手持着一只毛笔,久久停在空中,叹息道:“职责所在,我若也不闻不问,又如何对得起这官印纱帽,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先祖?”
新柳站起来,在砚台里加了点水,撩袖亲自为他磨墨,缓缓道“那便写吧!写完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的”
郭祥康弹劾吏部尚书寥承志的奏章呈上之后,犹如石沉大海几日都没有消息,郭祥康不免焦心,他于第五日又写了一份递上去,次日,皇帝终于传他面圣。
此刻已是未时,皇帝在南书房召见,郭祥康由首领太监汪贤引导至书房门口,汪贤道:“郭大人,您自个儿进去便好,皇上在里边写字呢……”
郭祥康略欠身道谢,撩起官袍跨过门槛进去,行了大礼后才敢抬头,看见皇帝穿一身绣星辰游龙的黑色长衫,面色沉静坐着提笔。
自己的两份折子都放在书桌上,封面微微隆起,想必是翻看了多次的,心里略安。
他站了一会儿,皇帝才抬头道:“郭卿请坐“
“谢皇上”,话语刚落,便有小太监端了椅子过来。
皇帝继续疾书,稍后又抬头看他,“听说郭卿的夫人又怀孕了?”
郭祥康略略吃惊,不知皇帝如何连这事也知道,仍恭敬回答:“是,谢皇上垂问”
“朕的恪妃,腹中也有了第二个孩子,如今刚满三个月”
“两个孩子坐胎相差仅两三个月,或许将来有些什么缘分也未可知?”
郭祥康道:“岂敢,两个孩子身份差异如此之大,说是有缘分,实在是皇上抬爱了”
“郭卿说话向来如此顶真……”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意味,郭祥康忙长揖。
“你连上两份奏折,朕已都看到了,你不必疑惑,朕知你心里想着什么,那寥承志是恪妃的父亲,是从区区六品升上来的,这朝中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明羡暗妒,他此人也没个城府,一时得意难免忘了分寸,贪些蝇头小利此是有的!”
皇帝面如波澜的说着,手中的毛笔却未停下。
“朕也派人暗察过了,此人胆子并不大,所沽者不过是些六品之下无关紧要之闲职,朕也已训斥过他了,勒令其将所收的银两退回,以后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还有,郭卿也当知,恪妃腹中胎儿刚满三月,她心思细腻善感,若此时大办她父亲,她必惊恐忧伤,终究与龙胎无益!”
郭祥康一听此言竟是大大维护之意,心中不免忧愤。
“吏部尚书一职,关系到朝廷科举,选拔、任免人才之要任,须当由公正、恪法、廉洁之人主持,那寥承志岂只是贪些蝇头小利这般简单,他如此做法,已然损及朝廷的根本,伤及八百孤寒学子的一腔热诚!皇上仅仅训斥几句实属小戒,恐难平沸议矣!”
“沸议?”皇帝露出一丝鄙夷的淡笑。
“郭卿既说是沸议,那为何仅郭卿一人上奏弹劾啊?”
“难道其他人都未听说此事?”
“皇上,此等贪赃枉法之事,若无人敢上奏,方是朝廷之不幸,皇上之不幸啊!”郭祥康跪下磕头道。
“你终究说到朕这里了,在你眼中,朕任免的尚书贪污无能,朕身边的大臣除了你都不敢直言上谏,依着你要怎样办呢?朕如今身前只你一个忠臣,看来只好听你的了?”
郭祥康再拜,头也不抬道“臣万死不敢,皇上疼爱妃子乃家事,吏部尚书徇私舞弊乃国事,依律当先革职再查办,若继续任尚书一职,实在于礼法不容!此先河一开,朝廷上下官员若皆效法此公,视法纪为无物,到那时,皇上难道都只训斥几句了事?此已非寥公一人之事也,实乃万众瞩目之事,臣斗胆恳请皇上顺德规谏,恪守成宪!”
郭祥康说完此话,皇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只听得毛笔极速在纸上划过的沙沙之声。
终于他将笔一丢,道:“照你这说法,这寥承志朕还就护不得了?你便是一口咬住他不撒嘴了?朕若轻纵了他便是自毁朝纲?那依你该怎么办呢?”
郭祥康依旧伏在地上道:“臣以为,当革职……”
……
皇帝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在他头前两三步处停下,郭祥康能够感到头顶几乎被皇帝的目光烧灼起来。
“郭卿此举,当真全然是为了朝廷着想吗,没有私利掺杂其中?”
“是,臣心里只有朝廷”
“郭卿这个监察御史倒是当得称职,竟没有配的上你的明君了!”
“臣惶恐万分……”
“郭卿便如此自信,认为自身永无犯错之时?不用给自己留条后路?”
“臣若有错,自然依律裁罚,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