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仁川眼眶湿润,一滴泪光浮现在眼底。多少年过去了,想到当时自己走近帐篷前面,见到的那个影子,心里就痛得似被揪扯成一团。
“并非我非要提及这个赫连纯也,怪只怪在当时他不应该出现在那帐中。如果他未曾出现过,也许……也许你娘不会……”
“你……”赫连郡想捂住他的嘴,让他别再说下去了。那真相太过不堪,他只要稍稍想到那情景,就觉得自己快要抓狂。可娘亲死亡的真相,是他想知道的。此刻他矛盾至极,又激动至极。他双手抱头,靠在门边,觉得不妥,又走进书房,将门关闭好,才示意孟仁川继续。
孟仁川并不比他此刻更觉轻松,他低垂着头,闭紧双眼,将脑海中的影子挥去,“你娘亲就在帐中。”衣不蔽体,浑身伤痕,地上扔着一条马鞭,他赶过去时,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知道来人是他,才恢复了神智,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并哭着乞求:“出去吧哥哥,瞧在往日兄妹情分上,给我留点脸面……”
他当时已经被震惊和愤怒占据了全部理智,他抽刀就向外奔,他要杀了那该死的赫连纯也!
等他出去时,帐外却只他一人。
赫连奇和赫连纯也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他如发狂的野兽般在草原中暴走,赫连氏早有准备,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等他回到那破旧的帐中,孟寒烟已经断气了。她用地上那条马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当年被赫连勇掳走强娶为妻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在有了赫连郡后,她慢慢的也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她一心只盼赫连郡能快快长大,离开草原,回到她心中最美的那片土地上,享受她只短暂享受过十六年的幸福。她对赫连勇也曾是有过期待的,醉酒后的打骂或是无情的羞辱都未曾磨灭过她生的意志,——他毕竟是她孩子的父亲。可赫连勇显然并不领情,他对她拳脚相向,十多年来她有孕多次,却只有赫连郡一个安然活了下来,在她使计将赫连郡送出草原后,他对她更是变本加厉……
这些事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有她自己,默默地忍受着所有的痛苦。家人不理解她的执拗,赫连勇嘲笑她装腔作势,但她仍是那个每天坚持洗脸洗脚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穿戴整齐小口小口吃饭的女子,即使面对着最艰苦的环境,最粗鲁无礼的丈夫跟他的族人,她也不曾有一天让自己失了世家女子的风范。
这样的坚持在别人看来很可笑,可对她来说,这是她与京城故土的最后一点联系。
她也希望能给自己的孩子看看,什么是文明,什么是仪礼。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会刺激到赫连勇,每当她的举止被那些粗蛮的妇人嗤笑,赫连勇就会很生气,觉得她丢脸,回到帐中总免不了要毒打她一顿,发泄心头之气。
他对她也有纵容,虽然不曾亲口说过,在水源难求的情况下,让她每天都有水可用。大概就是那么丁点的小恩小惠,让她心里存了一丝希冀的火苗,以为天长日久,这个人可以找回一丝人性,至少不要再迁怒于儿子赫连郡,容赫连郡健康快乐地长大……
她能容忍赫连勇的一切罪行,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
可她不能容忍自己受辱于第二个人……
她死得干干脆脆,马鞭紧紧的缠着她的颈子,勒出的痕迹很深,皮肤表层深深地陷了下去。
孟仁川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他掩面痛哭起来,“都怪我太冲动。那个时候,我不应该丢下她一个人,去找那个赫连纯也算账。她应是极怕我回来阻止她,极怕自己死得不彻底,那条马鞭把她的颈子几乎都要勒断了……这狠心的丫头……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我看到她那样的惨状……”
赫连郡冷笑着揪住他的衣襟:“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嗯?既然已经瞒了这么多年,为何要告诉我?当年若不是我听说了她的死讯,回去找赫连勇父子报仇,你们是不是连她的死都要瞒住我?你们真行啊,多年来根本就不是找不到她,不是救不了她,却任由她守着那劳什子礼教,从一而终,他妈的!什么礼教、规矩,都是他妈的狗屁!她就是受了你么这些酸腐思想的毒害,在意什么家族荣辱什么狗屁脸面,这些年才过的连狗都不如!你们以为你们没有对不起她么?她若不是生在孟家,她怎会被人掳走?她若不是生在孟家,又怎会跟你们这些装腔作势的人一样把名声瞧得比命还重要?冬天结冰的河面,敲破一个洞,她被丢下去泡了两个时辰!捞出来时脚都冻烂了,后来她咳了一辈子!你们知不知道她受的都是些什么罪?”
赫连郡鼻子酸酸的,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泪来。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早就已是泪流满面。
“他妈的!”
他嘴里骂着,狠狠地踹翻了桌案。
孟仁川抱着头蹲下身来,哭道,“一个家族的昌盛,得来不易,守住更难,你不明白其中艰辛。这么多年来,因为你娘的事,我们担着通敌的名儿,隐忍退步,不敢争不敢抢。你姨母在宫里,战战兢兢,只要有人拿你娘跟赫连勇的事出来说,你姨母就只能忍气吞声,谁又曾好过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家人!”
赫连郡冷笑着踢开面前的椅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原来娘亲不是死于生父之手,而是什么忠贞、名声、脸面那些虚无的东西。
他还记得自己年幼时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