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皇帝赐下金丹后欧阳氏如何之惊惶,反倒累得病情加剧的事,因为三月里,朝中倒是又有了件大事。
之前,胡宗宪在东南等地剿倭,有意招降被人暗地里称作是“海盗头子”的汪直。
这事,当初李清漪人还在白云观的时候就曾听说过一耳朵,甚至和裕王说过几句海禁之事。
胡宗宪本人耐心十足,他从那时起便有了招安之心,先是放了汪直被关在牢里的父母妻儿,然后再把下属夏正派去做人质,与汪直的义子几次交涉,诱之以利,经过多年的经营和取信,这才把这位老奸巨猾的“老船长”汪直给引了上来。最后,他终于在嘉靖三十七年二月五日与杭州谒巡按王本固一起诱捕了汪直。
胡宗宪扪心自问,自己所为皆是为了东南百姓——自来兴亡最苦是百姓,东南已然涂炭许久。他本人固然可以凭借战功封妻荫子,建功立业,但是这战打得越久,国库就越是吃紧,百姓越是艰难。
如今形势日益明朗,汪直态度软化,倒不如两方各退一步,和平商谈来得好。先令汪直等人约束了海盗倭寇,开通海禁,分利于民,然后再徐徐剿灭余寇,平定沿海。
此方为利民之策。
只是,连胡宗宪本人都没有想到,朝中上下竟会对招安汪直之事反应如此激烈,就连他的靠山严首辅都因为朝议汹汹和老妻欧阳氏病重劳心,干脆放话让胡宗宪杀了汪直来得好。
对于朝中那些清流来说,“胁从之贼可以招抚,首恶之贼决不可招抚”,汪直被称作是“老船长”,乃是倭寇中的老大哥,若真的招抚归朝,颜面何存,何以警示后人?
对于江南豪族望门来说,若汪直归顺朝廷,则海路一道将大半归于朝廷,那么他们私底下那些获利极大的走私买卖就彻底做不了了。金山银山就此一空,如何忍得?再者,江南自古多才子,多有官员在朝为官,自当为其家族后台而卖力谏言。
这般一来,胡宗宪的压力就更大了。
然而,最锋利的剑却还是来自于东南本地那位杭州谒巡按王本固,此人以清官自居,痛恨倭寇,自然对于胡宗宪善待汪直之事看得很看不上眼。他屡屡上书朝廷,最后终于拔剑出鞘,直指胡宗宪本人,说胡宗宪收了汪直大笔金银,这才“养寇自重”、“姑息养贼”。
王本固虽不过是七品巡按御史却是代天子巡视地方,可以风闻奏事,直接上报天子。故而,胡宗宪这个一品总督,背靠严家大靠山的人也轻易得罪不起他。
这事可叫胡宗宪都吓了一跳,几乎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可不是王本固这样自命清高、不怕人查的清官。他上给皇帝送白鹿祥瑞、下给严家送金银打点,那可是大大的贪。虽说他没有收汪直的钱财,可若真是查起来,那就是真的说不清楚了。
胡宗宪这下再顾不得汪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没再啰嗦,直接上本奏报:“......直(汪直)等勾引倭夷,肆行攻劫,东南绎骚,海宇震动。臣等用间遣谍,始能诱获。乞将直明正典刑,以惩于后......”
胡宗宪这话的意思是:汪直这些人勾结倭寇蛮夷,诗意攻打劫掠,东南骚动,海内也被他们的恶行所震动。臣用派间谍去离间这才能将这人诱捕归案。求陛下请将汪直明正典刑,用来惩戒后来之人。
这是胡宗宪对王本固等“杀汪直”一派人的直接应对——你们说我收受贿赂、养寇自重,那我就直接上表请旨杀他便是。至于汪直死后,没了约束的倭寇如何烧杀劫掠、报复诸人,我暂时也不管不了,自保要紧。
依着这般形势,若无意外,被胡宗宪骗来的汪直大概是死定了。
只是,如今的大明,真正能做主的却不是朝中群情激奋的大臣,也不是内阁几位阁老,而是西苑里头戴香叶冠、身穿松江布制道袍、一心修道的皇帝陛下。
这日,裕王服侍皇帝用丹,见皇帝心情正好,于是说了一句:“儿臣听说,胡大人为了诱捕汪直,倒是对他许诺许多。胡大人乃一品总督,若是他都食言而肥,朝廷威信何存?”
若是换了以往,皇帝估计要抽“妄议国事”的裕王一顿,不过如今只剩下一个儿子了,很有些危机感的皇帝倒是会偶尔与他说些国事,稍稍提点一二。
故而,皇帝听到这话,也不气,只是对裕王这种略显幼稚的话有些好笑:“对着这些乱臣贼子,何必谈什么信用?”自来兵不厌诈,诈降也是一种策略。聪明人总是更喜欢使计。
裕王却仍旧是正色以对:“若如此,今后还有何人敢轻信朝廷?汪直一死,东南等地的倭寇再无和解、侥幸之心,只得背水一战,战火怕是数年都不能止。”
皇帝听着略有些新奇——他这些日子日日看的折子都是请杀汪直,以惩于后的,倒是少有裕王这般论调。他瞥了眼裕王,神色淡淡:“看你这模样,倒是有些看法了?说说吧。”
裕王却是小声道:“这事自有父皇和几位阁老商议。儿臣才疏学浅,见识短薄,真要是说出什么傻话,岂不是贻笑大方?”
皇帝见他不应,倒是更生了兴趣,指了指边上的位置道:“坐吧,”又详怒瞪他,“朕让你说,你就说!”
裕王这才道:“儿臣这几日侍奉父皇,眼见着父皇如此简朴,心中实在是心酸不已,”说到这,裕王用李清漪特意给他的帕子擦了擦眼睛,辣的眼泪一下子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