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洗剑阁院子内空无一人,敞开的大门黑黝黝的,如同一张吃人的大嘴。秋风凉于水,从门外吹了进来。
赵辛写完奏章,心中有些悲戚,踱步到了院子里。昨夜的刀光剑影此时消散一空,寂静的洗剑阁内阴风阵阵,有些渗人。
不过赵辛并不害怕,他看着布满阴云的夜空,反而心中祈祷冤魂们能早日进入轮回,不受孤苦冥罪——如果,这世上真有轮回的话!
他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悲痛,还是愧疚?
他也说不清楚。
“大人!”一旁的阴影里,烈虎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未曾习练武功,如此阴凉之地,还是少待为好。”
赵辛听见是烈虎来了,朗声笑道:“此地阴凉,是鬼魂新生的缘故吗?我心中无鬼,怕他们做什么!”
烈虎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见他长身直立,浑身周身正气弥漫,目光灼灼,毫无惊惧的样貌。只好禀告道:“在下惭愧,今天一天只抓到了六名倭寇,而且抓到的时候,他们全都自杀了!”
赵辛闻言,朝烈虎看了一眼,见他一脸风尘,呼吸急促,料想他是尽了全力,于是开口安慰道:“你能抓到人,已经很不错。至于结果,这是我意料之内的事。”
烈虎呼吸一滞,迷惑地问道:“大人,此话怎讲?”
赵辛转头又看向了夜空,缓缓说道:“本官最佩服倭寇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这自戕的勇气。我虽不懂他们的语言,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信仰,暂时也不知道他们潜入大洛,所为何事。”
他顿了顿,语气提升了一分:“但是,我抓到的所有倭寇,他们无一例外,全部自杀身亡,用我们的话说,应该是杀身成仁!我佩服他们!”
说着,他目光一凝,看向了烈虎:“可是我大洛王朝,自称礼仪之邦,上下人等莫不以仁义自居,但是到了考验信仰的时候,能向这些倭寇这般下定决心的能有几人?”
烈虎骤闻此言,心中震惊万分,道:“大人身为大洛的官员,竟然对异邦之人有这种认识,实在是让在下刮目相看。说来惭愧,洛土无论百姓、官员儒生,还是武林人士,现在大多都追名逐利,舍弃仁义于蔽履之间。官场上的事,我自不必多言,大人可曾记得我和林清儿提到的羽庭山之乱?”
“记得。”
“洛都的杨校守一句诏安,竟然有一半的武林豪杰甘心跟随,忝为牛马,哼,说他们是豪杰,真是侮辱了‘豪杰’二字。”烈虎说这句话时,也不顾赵辛的身份,直言不讳。
赵辛看着他,眼光波动了数下,道:“烈虎先生,你这样肯说实话的人这世上也不多了。只是,洛都现在希望武林人士能服从管教,以让天下安定,毕竟,杭州惨案和昨夜的这件祸端,都是因为滥用武力而导致的。先生,你不妨说说你对这些事情的看法!”
烈虎听他提及这几件事,认真考量了一番,答道:“我是个粗人,没读过几年书,大道理我也说不上。我不敢说洛都这些举措的对错,我只知道,二十多年前,有人用另一种方法,让天下武林得以团结安定,那时候,武林人士莫不以为国捐躯、上阵杀敌为容,那时候,遍地是为了仁义而不惜失去性命的英雄,那是个血红的年代,那也是一个英雄的年代。”
“哦,这些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他用了什么方法呢?”赵辛听到烈虎动情的描述,兴趣浓郁地问道。
烈虎神情激动,铿然说道:“他没有逼迫任何人,也没有说什么废话,他只是在武林豪杰面前,折断了他的剑!”
“折断了他的剑!”赵辛惊呼出声。
“对,正是如此。而现在的洛都,处理的方法,却是举起了自己的刀!”
烈虎说话时,眼前又浮现了当年的情景。
漫漫黄沙里,浩渺的戈壁滩上。那个瘦弱的身影用惊世骇俗的一剑杀光了烈虎身后的人。
他破旧的青衣被朔北苍劲的狂风卷起,苍老的面容上堆满了沙尘。他收起剑,轻声说道:“你叫烈虎是吧?”
“是!”
马上的烈虎还未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好,孩子,我不杀你。你不是这里的生灵,你身后的人也不是你的兄弟。你的家长在遥远的南方,不久的将来,它需要你去守护。”老人沧桑的声音如同烈虎幼年时敲出的牛皮鼓声。
“那我现在怎么办?”烈虎呆呆地问道。
“收起手中的刀,把它用在合适的地方吧!”
说罢,他转身缓缓离开,消失在了漫天黄沙之中。
为了他的一番话,年轻的烈虎跋山涉水四千里路,跑死了五匹骏马,终于在三个月后的那个黄昏,看见了一道雄伟壮阔的城墙,横亘在群山峻岭之间,如同一条盘伏在地的巨龙。
这就是我的家长吗?这就是我要守护的地方吗?
烈虎的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他翻身下马,趴在脚下的土地上,流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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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虎先生?”赵辛见他陷入沉思,眼光有些迷蒙,好奇地问道。
烈虎被他这句话突然惊醒,连忙答道:“大人,在下刚才想起了当年从军时的一些往事,所以意识出游,无意冒犯与你……”
“无妨!”赵辛摆了摆手,“烈虎先生是个真性情的汉子,正当如此!方才你说的‘折剑’与‘举刀’两个问题,本官认真分析了一番,感觉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