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时值寒冬,位于长白山脚的边关小镇到处白雾茫茫,银装素裹。街上偶有几个行人,形色匆匆转瞬不见,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扑簌簌的雪声。
玉安城之内驻扎着一批军队,远远望去,雪白的帐篷与雪景融为一体,明暗不辨,唯有铁栅栏隐隐可见,但走近了就听见笑声喧阗,热闹非凡,多有几行轻烟自篷顶袅袅而上,淡入云霄。
其中有一座帐篷最为宽大,以羊毛滚边,蜀锦作帘,却不知为何安静甚于周遭,细细倾听,若干人声传来。
“将军,咱们几时才能回天都城?这要啥啥没有的不毛之地,老子可是受够了!”
说话的正是蒙疆,人如其名,嗓门奇大,髯须横眉,右脸划了一道疤痕,十足一个大老粗样。
“人家江暮尚未着急,你个没媳妇的倒是紧的催个不停,平白的招人笑话。”坐在右上方的岳之融身材瘦小,却带着一脸嘲笑出言讽刺蒙疆。
蒙疆冲着岳之融嚷嚷起来:“你说啥,为啥老子就不能催了?”
“要吵出去吵啊,外头比这观众多。”
蹲在篝火边烤肉的樊图远闲闲地堵了一句,两人皆噤声,帐内其他的三个人不禁微笑,好像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了。
抿了口茶,桌案边一身书生打扮的司徒辰方才放下手中的笔,徐徐道:“这里风景素净,民风纯朴,有何不好?天都城鱼龙混杂之地,回去了未必就好。”
江暮笑道:“嘿,再不回去,估计我儿子都不认识我啦。”
“你家那胖小子还真够皮的,我那盔甲上的红漆至今都没洗掉呢!”岳之融想起以前的事,哈哈一笑。
蒙疆不忘报仇,立刻接上一句,“你那小身板,小孩都敢欺负,哪像咱,见了肯定屁滚尿流的!”
“你!”
“咳咳……”
一口气堵着还没说完,角落的案几旁传来一声浅浅的咳嗽,几人的注意力立马转向了那边,岳之融更是忘了与蒙疆斗嘴,起身走过去替那人把了把脉。
“将军,风寒还未大好?”司徒辰放下手中的杯盏,站起身来看着她。
“无妨。”
那人摆了摆手,又咳了两声,竟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稍有病态却丝毫不弱,声如黄莺出谷,肤如凝脂白玉,螓首娥眉,吐气如兰。
她是当朝丞相兰观之三女,十六岁入军营,挥青棱破虏平蛮,踏幻羽创黑云骑,战功赫赫。她麾下黑云骑有五位得力将士——蒙疆、岳之融、司徒辰、樊图远、江暮。
天阙九年北戎来犯,与北地驻军其中的一支交战于冀州,一打就是一年半,对方大败而归,朝廷宣旨即日返京,以待嘉奖。
战事一停,还有些琐碎要处理善后,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兵士们的思乡情绪总是特别浓,饮酒啖肉,放声高歌,都不足以缓解那种特殊的寂寞。
也就蒙疆喜欢在人前嚷嚷,大多人都埋在心底。就像兰宁,永远一脸冷然,在这素色如海的日子中,心头也会有一瞬的心花无涯。
天色将暮,宴席已阑,嚣声渐渐淡了下去。兰宁合上手中的奏本,看着一脸兴味索然的众人,悠悠道:“明日拔营归京。”
众人皆是一愣,然后大喜。江暮首当其冲走出营帐,把消息一一告知手下士卒,不久兵营之内的欢呼声一浪接一浪,源源不断地飘向远方。
枯燥乏味的边疆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无论春夏秋冬,天都城夜色中的十里长街总是繁华似锦,如梦如幻。
走在其中,丝竹菱歌不绝于耳,风帘翠幕比比皆是,无数佳人公子披狐裘戴貂帽,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最是络绎不绝的还数那香车玉辇,马蹄声中到侯家。
兰宁一袭藕色长裙配小羊皮坎肩,冷艳若风中摇曳的寒菊,引得行人纷纷注目。一个醉醺醺的青年嬉笑间摇摇晃晃地走近,言语轻薄。
“这位姑娘,要不要到小爷的房中一叙?”
兰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似是三九天一壶冷水浇灌而下,冻得他浑身一个激灵,酒醒了七分,顿时脸色讪讪,不敢造次。
待她走远,青年才收回目光,摸摸鼻子好奇地询问边上的人。
“这姑娘是谁?冷冽如斯,美艳绝伦!”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却没一个人知道其身家底细。这时,沿街花肆里猝然爆出一声大笑,一个衣着华丽仪表堂堂的公子揣着一壶兰陵醉踉跄而出,手臂还不忘揽着佳人。
“不过是个身家贫贱的江湖女子所生,何曾配得上冷艳二字!哈哈哈……”
不待旁人回话,他又被拉回那一群莺莺燕燕之中,手里把玩着青丝粉帕,耳边呢哝细语不断,温柔乡中好不快乐。
剩下的人恍然大悟,早有人认出这男子是丞相大公子兰奕,说来那女子就是丞相府见不得光的三小姐了。
“听说当年丞相与夫人恩爱有加,只因那江湖女子挺着大肚厚颜无耻地找上门来,一心想当姨太太,弄得相府鸡犬不宁,更传夫人身患沉疴是那女子下的毒……”
“只怕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女娃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唉……白白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却不知心肠歹毒几何……”
“怪不得早早自立门户,只怕不招人待见……”
正当大家纷纷扼腕叹息之时,人群之外不紧不慢地冒出一个声音。
“汝等背后尖嘴薄舌之人,岂是君子所为?”
仿佛被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