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民风蒙昧,尚未开化,哪能和大魏比。”宫女的回答很是殷切,“所以就算使节到来,皇上也只是草草迎接了下。水花都没溅起个大的,姑娘自然没听说了。”
宫女同样鄙夷地瞥了那使节半眼:“不过是例行国事,要招待一番。不然就凭他们那点朝贡,皇上还懒得留他们。”
似感到二位女眷在议论他们,吐蕃和南诏的使节看过来,不怒不愠,反而哄小孩似的,拿宝石镶匙敲击银盅,奏出一小段乐曲,不待辛夷二人听出名堂,自己就先大笑了起来。
辛夷眉心一蹙。心下多了分警醒。
这吐蕃和南诏使节如此放诞,一来可能是真的民风未开化,鸡同鸭讲,二来也有可能是彪勇恣意,连大魏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前一种可能性当个笑话,若后一种可能性,于国于民,都不是好兆头。
辛夷压下心底的凉意,举眸四望,熏凉台几十张锦帘楠木案,有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五姓七望权贵,也有嫔妃宫眷,倒也是乌压压的热闹,除了她这个意外。
“这位姑姑请了。”辛夷扭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客气道,“敢问皇上召民女出席,是何圣意,宫里可有说法?”
宫女眉心一蹙,摇摇头:“这个,奴婢着实不知。圣旨一下来,大明宫都闹翻天了。皇后娘娘还携王家进谏,说于礼法不合,但皇上打定了主意,劝阻的折子都当柴火烧了。”
辛夷才压下的凉意,蹭一声又窜上来了。
有个放诞恣狂的南诏和吐蕃,有个不合常理出席的自己,只怕这场宫宴,要出大乱子。
辛夷瞧了眼李赫,他正与使节寒暄,说些邦交永固之类的场面话,温厚的笑意没有丝毫异样,他似乎察觉到辛夷的目光,蓦地转过头来。
辛夷一时没得及收,视线刚好和李赫对上——
李赫一笑。眸深如海。
辛夷心底咯噔一下。
只怕今儿的乱子之一,就是李赫给她挖好了坑。
辛夷暗暗提点自己小心,那厢一番礼节客套,享尽山珍海味,诸人兴致上头,歌舞杂耍小曲儿热火,熏凉台鼓瑟吹笙,倒也太平喜乐。
“无趣,真是无趣。每番都是这几个歌舞换着来,就算吐蕃和南诏的使臣没看够,也显得我大魏风雅欠佳了。”忽的,郑斯璎的娇声脆生生响起。
笙箫骤停,所有的目光聚了过来。
“此乃五姓七望之王家,嫡大姑娘,郑斯璎。”李赫加重了“王家”两个字,先主动向使臣介绍,才笑道:“斯璎丫头言之有理。那尔要如何个乐法?尽管言来,朕恕你无罪。”
郑斯璎盈盈至场中,敛裙拜倒:“皇上容禀,我大魏乃礼乐之邦,尤盛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注1)。不如赋诗联对,以助雅兴如何?”
言罢,郑斯璎又瞥了眼吐蕃和南诏,眸底噙着抹骄矜:“使臣大人以为如何?”
吐蕃和南诏使臣对视一眼,似乎对什么歌,什么律这饶舌的话似懂非懂,只顾看向李赫,李赫嘿嘿笑了,又只顾看向在座。
“诸爱卿以为如何?”
诸官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
吐蕃和南诏为蛮夷,民风尚未开化,能讲些lún_lǐ就不得了了,又怎会通中原的诗歌风雅之道。
但当诸人略带怜悯地看向吐蕃和南诏,一人把玩着食用的宝石汤匙,一人手抓着炙羊腿径直往嘴里送,那点怜悯顿时化为了鄙夷。
“臣附议。”“臣也附议。”一个个朝臣站出来,附和郑斯璎,斜眼乜着使臣,毫不避讳地带了炫耀。
吐蕃和南诏使臣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淳朴,反而乐呵呵地拊掌:“天可汗圣明!”
李赫当即准了。遂有太监撤下酒席,诸人盥手净口,台中燃起香薰,备好文房四宝,空气里顿时充盈了墨香。
“既然是斯璎丫头提议,就由尔第一个起头罢。”李赫似乎心情很好,噙笑道。
“谢皇上!臣女以为,今我大魏国泰民安,万国来朝,又有两国使臣在座,更显恢弘气象!臣女为大魏子民,深感处盛世之幸,这第一首诗,当赋明君!斯璎献丑!”郑斯璎娇声响彻,掷地有声。
“唐尧后兮稷契臣,匝宇宙兮华胥人。尽九服兮皆四邻,乾降瑞兮坤降珍(注2)。”
最后一个珍字落下,台中顿时响起赞誉声。连辛夷也暗暗点头。
此诗气势恢弘,毫无雌声,更似关西大汉执铁板,高唱大江东去,虽然诗意司空见惯,但已见风骚功底。
“好诗。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合着男子的拊掌声,从东边席座传来。
“谢晋王爷谬赞!”郑斯璎看清男子面容,也不禁由衷大喜,盈盈拜倒。
李景霆脸色并无太大波动,只是微微挑眉,拿折扇柄敲着掌心,然而对于号称老铁树的他来说,这样当众的赞誉已是破格。
果然,熏凉台再起骚*动。
群臣们贼鼠子般的目光在郑斯璎和李景霆之间打转,纷纷交头接耳:“何时晋王爷会对个女子上眼了?”
“你们不知道罢。听说前儿郑大姑娘在大明宫中暑热,是晋王爷亲自抱她去太医署的,沿途多少宫女太监都瞧得清。”一个太医得意地压低了语调,大有深意地努了努嘴,“晋王爷也到该选妃的时候了。”
李赫也深深地瞧了李景霆一眼,正要开口,忽听得吐蕃使臣禀道:“诗中言唐尧,似乎是了不得的神人,可是天可汗的尊讳?”
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