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生命中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刚参加工作那年,我得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也没见明显的好转。主治的徐大夫认定那是我心情抑郁的结果。有一天他对我说:“我看你应该去疗养。我给你介绍一家海边的疗养院。我跟那边的孙大夫很熟。我让他给你留个面向大海的房间。”他走到窗前,眼望窗外,“那里的海绝对是碧绿色的,跟前是金黄色的沙滩,比起夏威夷的真是一点都不差。”

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那眼神仿佛窗外就是大海似的。“还有穿泳装的女孩,只不过夏威夷的女孩都是穿比基尼的。”据说他是个留洋的博士,言必称夏威夷。而我虽然从小生活在城市,却一直在比较保守封闭的教育环境中长大,既不知道比基尼为何物,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说“女孩”一词其实是指年轻的女子。不过对于从没见过海的我来说,他的话确实深深感染了我。我想象着那所疗养院的样子。仿佛阳光已经从沙滩上反射进了屋里,就连空气中也似乎多了一些清新的气息。

六月里的一天,我终于可以搭上一辆旅游车,来到他所说的那家疗养院。那时国内还没有高速公路,现在三个多小时的路程那时要走六个小时。但那天的时间还要多。汽车在路上走走停停,到达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早已悄然爬到了对面的墙上。那么窗外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色呢?海边总应该伴随着潮水和海鸥的叫声吧。怎么会如此安静?于是我爬起来,走到窗前。

哪里有什么海?外面是一个很大的种满树木的院子。从窗子向外望去,只能看到满目的绿色中间点缀着奇异的红色小花。

我觉得浑身无力,明显还有些发烧,这对我的病可以说相当的不妙。于是我躺回床上,一直等到孙大夫来给我做了全面检查。

“没关系的,你先卧床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这里离海近么?”我问孙大夫,“徐大夫还说这里打开窗户就是海呢!”

“徐大夫这么说的么?”他笑了,“其实……也不远,出了院子就是了。你来的时候,汽车应该从滨海公路经过的,你没看到么?”没等我回答,他又说,“对了,你来的时候是晚上,什么也没看到吧!……不过,你现在还得卧床休息,等身体好了,再去看海吧!”

他说完匆匆离去。后面一连几天,他再也没有出现。不过因为有孙大夫的吩咐,三楼的小护士兼服务员每天会准时把药和饭送到我的房间。那位体型娇小的女孩每次进我房间的时候都带着大口罩。说完诸如“吃药”、“开饭啦!”几个字又匆匆离去。像是我身上有什么鬼魅,会趁她不备抓她一样。

当夜晚来临,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再次陷入到原来在医院中那种寂寞难耐的生活之中。想起远在外地的父母,以及住院前不久已经告吹的短暂的爱情,却总是不那么清晰,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窗外的蝉鸣,以及偶尔传来的远处的火车鸣笛的声音,却没有一样可以与海联系起来。这里真的离海很近么?为什么即看不到海的影子,也听不到海的声音,甚至也闻不到一丝海的气息。我回味着孙大夫的话,越发的开始怀疑。

“开饭了!”

这一次却不是三楼那个服务员的声音。我扭头望去,门口是一个留披肩发的女孩。

她是不是跟我同车来时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孩?来时的路上,我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上车的。只是奇怪的是,在那样黑的夜里,她一直戴着一个大号的墨镜。莫非是墨镜之下掩盖着什么伤痕,我甚至猜想她是不是个盲人?眼前的女孩,眼睛却相当漂亮。但那声音和脸型无疑就是她。她穿着红色的上衣和那时还不太多见的牛仔裤。那件红色的衣服,不由得让我想起当时一篇流行小说的题目:《没有纽扣的红衬衫》。

她告诉我她叫蕾,也是来这里养病的病号。因为服务员有事。她就把我的饭带过来了。

“你天天就这么躺着么?”她问。

“孙大夫让我卧床!”我说。

“那也不能整天一动不动啊!总该适当活动活动么!”她拿起我床边的体温计,“好像不发烧了么!”

于是下一次,她没有带饭过来,而是硬把我拉到了楼下的餐厅。她先找了个位置让我坐下,然后去给我打饭。我看着她的背影,依然是那件红色的上衣,只是牛仔裤换成了白色的裙子。我发觉她的小腿肤色很白,甚至感觉有点缺少血色。

吃饭的时候,我指着窗外那开满奇异小花的树问她:“你知道那是什么树么?”

“芙蓉树。”她回答,“来的时候,你没注意到疗养院门口有‘芙蓉苑’三个字么?”

“没有!”我说。我们乘车来时已近半夜,她是怎么看到的?更何况她还带着墨镜。噢,我这些天没出门,不等于她也没出门啊!

“那你去过海边了吗?”我又问。

“啊?”她的勺停到了嘴边,抬头看着我。

看来,我的怀疑没错,门外并不是海。

“你不是去过外面吗?孙大夫告诉我,出门就是海。”

“孙大夫说的?噢,就算是吧!”她回答。

“孙大夫骗我的吧!”我说。

她笑了,“孙大夫骗你干什么?这里应该离海很近。出门大概有几百米的样子吧!”

几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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