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天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每天早上妈妈照常把我送到姥爷那,然后到学校去上班,下班后再接我回家。可是不知从哪一天起,妈妈突然变得特别忙,常常很晚才从学校回来。爸爸在工厂里也经常要加夜班。于是干脆让我住到姥爷家里。
我当时只有六岁,但仍然能够记得那时大人们脸上时而出现的忧郁神情。我没有想过他们忧郁的原因,因为对于很小的我,每一天都是那样美好。天依旧是那样蓝,栽满街道两旁的向日葵依旧鲜艳。过节的时候,依旧可以看到数不清的红旗。
当然也有可怕的东西,不过离我们却很遥远。虽然我不认识几个字,却已经学会了看报纸上的地图。“打倒美帝、打倒苏修”那几个黑体大字我是认得的。我从小就知道他们都是非常凶恶的敌人,在他们的统治之下,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觊觎我们神圣的领土,由来已久……,不过,姥爷指着墙上的画像告诉我,只要有画像上的爷爷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怕。
那幅巨大的画像挂在家里墙上最高的地方。画像中的人不用我更多的描述,每一个人都认识他。但是在我小时候,他那慈爱的面容真的有一种极度的安全感。几乎每天晚上我都是看着他的眼神入睡的。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相信,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也一定看得到我们。即使当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也不觉得害怕。他一定在某一个地方,注视着我们所有的人。
我喜欢住在姥爷家。姥爷家房间冲西,不像我家不见阳光。姥爷家所在的院子也比我们家的大,有六座楼。院子中间原来还有一座好大的沙堆。据说,那是为在西面废弃的菜地里建防空洞准备的。一场战争便围绕这沙堆开始。两伙七八岁的孩子,大约有二三十个,正拿着竹竿和红缨枪打来打去,还不时喊着“冲啊!冲啊”的口令。很快,西北楼的孩子们便夺取了沙堆——他们称为高地。进而将东南楼的赶回了家门口。那可不是打群架,而是那时常见的一种游戏,容易使人联想到描写红军时代的电影。每到这种时候,我都是蹲在二楼的缓步台上观看。这种冲锋我是从来不参加的。我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不喜欢战争。
同样不喜欢战争的,还有隔壁楼门的二宝,姑且这样称呼他,因为我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在那边战争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二宝组织了一个探险队。在这个探险队里,我最小。他们本没有吸收我的意思,只是我一直好奇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跑到西面的菜地里去寻宝,好像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什么,放在一个火罐里。二宝用钢丝栓着火罐,在队伍前面抡来抡去,像耍风火轮一样。最后,他们把东西分了,我也有份,是一块烤熟的红薯。
不过那一年,院子中安静了许多,因为大部分比我大的孩子都到了上学的年龄。
有一天,妈妈告诉我,珍表姐要过来住。珍表姐比我大两岁,上一次见到她是在姨妈家里。珍给我展示她所有的玩具,还有漂亮的洋娃娃,但是一样也不许我碰。我从小就很守规矩,不让我碰,我就不碰,况且我对洋娃娃也不感兴趣。我倒觉得与她的娃娃相比,穿着白纱裙的珍表姐更像一个洋娃娃。
姨夫是个很高大又很帅气的人,他和姨妈在一起,几乎可以用金童玉女来形容。他们住着一套有阁楼的房间,面积并不算大,但在阁楼的楼梯上却铺了地毯,这在当时看来,无疑近于奢华的地步。珍当时就是从这铺了地毯的楼梯上走下来的。不知为什么,看她走下来的样子,我立刻想起了妈妈给我讲的白雪公主。
珍表姐的命运也像白雪公主一样。第二年,姨妈就死了。珍成了没娘的孩子。妈妈提到她,总是眼泪加叹息。
珍表姐来的那天,是姨夫送过来的。姨夫好像老了许多,用老这个字来形容一个才三十出头的人好像不太合适。但我当时的感觉就是那样。他没有那么帅气了。而他带来的那个眼圈有些发黑的女孩真的是珍表姐么?我觉得她绝不是我印象中的珍。如果她是珍,那么我以前见到的就不是。
但妈妈一把就把她搂在了怀里,抽泣起来。姥爷叫妈妈不要哭,自己却落了泪。
姨夫没坐两分钟就走了,其间还摸摸我的额头。
珍和我们睡在一张大床上。姥爷第一次没有先管我而是先照顾珍表姐睡觉。其实珍表姐并不需要照顾。她自己解开头绳和红领巾,脱掉外衣便倒头睡了。她睡觉的时候,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像茧中可怜的小虫子。
半夜,我被一种异动声惊醒。朦胧中看到姥爷正起身向阳台那边奔去。阳台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股冷风正窜进屋来。我爬起来,朦胧中眼前的情景着实吓了我一跳。阳台那边,珍表姐身上只穿着衬衫和短裤,光着脚,已经爬上了阳台的栏杆。姥爷家住三楼,那时是最高的楼层。珍如果翻出去,非摔扁了不可。姥爷一把抓住她,把她抱回来,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她却毫无反应。姥爷不敢睡了,他看着熟睡的珍,不断地叹息,“这孩子,还有梦游的毛病。”
第二天,姥爷把屋里所有的门都从上面插上,以免再出事。不过那天以后,珍表姐虽然偶尔还会说梦话,却再也没有“午夜惊魂”上演。
珍没有带她的洋娃娃,随身带和作业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别致的瓷储钱罐。我也很喜欢那个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