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大方略既定,具体小策略上的事反而在其次了,以两人的智谋和势力,其实彼此早有腹案。
吴承鉴就要走,潘有节忽然道:“昊官,两年前的那件事,我的确对你吴家有所隐瞒。如今国事当头,家事靠后。我也不怕跟你直说了,压制吴家的心思,我的确有,但赶尽杀绝的念头,我从来就没动过。”
吴承鉴没有回头,停在那里,站着不动,好一会,才说道:“国事当头,家事靠后。我愿意信你。”
潘有节道:“我听说,你把光儿的辞表给递了?”
吴承鉴倏地回身:“是。”
潘有节道:“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吴承鉴不语。
潘有节又道:“我刚刚得到消息:刘全又来广州了。”
听了这话,吴承鉴才不禁动容。
潘有节道:“你的表这么一递,我估摸着,不用多久,他就会找上门了。到时候…”
吴承鉴抬头望向横梁,说道:“天心难测,上意难揣。我到现在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不过也不想了。他要来就让他来吧,我把辞表递上去的那一刻,心里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既然你已有了决定,”潘有节道:“昊官,我也跟你坦白吧,眼下的局面,我就算有心,也没法在和中堂手里保你的。我只能给你个保证:若你吴家此番再有动荡,我潘家只会援手,不会落石。”
吴承鉴的眉毛垂了垂,道:“多谢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潘有节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潘海根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低声道:“启官,我真不明白啊,如果和中堂真的动手整吴家,我们为什么不趁机吞并了宜和行,反而说要帮他?”
潘有节眼睛斜角精光一闪,潘海根大吃一惊,低了头,不敢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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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番务馆出来,走没两步,忽然有个人送来了一封信,直接递到他跟前,吴七隔开那人,将信取了。
吴承鉴瞥见信上的印记,眉头微皱,接了过来,拆开一看,却是空无一物。
送信来的人说:“主人在镇海楼恭候昊官大驾。”
那人说完就走了。
吴七道:“这什么人哪!”
吴承鉴又看了看信封上的印记,随即揉成了一团,捏在掌心。想起刚才潘有节说的话,喃喃道:“这来的…也真是快!”
吴七问道:“昊官,你说什么?”
“没什么。”吴承鉴道:“你叫个小厮回河南,告诉三少奶,今晚我不回去吃饭了。”
“真要去镇海楼?”吴七道:“那人来历不明的…”
吴承鉴轻轻一笑,说:“今晚去了就知道,那人是不是来历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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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是黄昏,尚未入夜,镇海楼却一个人都没有,清场清得干干净净——没有驻守兵丁差役,也没有游人。
吴七马上就明白吴承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能把整个镇海楼清场到这个地步,那人只会是“大有来历”,而不会“来历不明”。
这镇海楼乃是广州名胜,始建于大明洪武年间,然而数毁数建,如今吴家主仆二人所见的,乃是康熙二十四年所重建,楼高七丈,雄镇海疆,壮丽非凡。
然而吴承鉴这时却没心情观赏这美景,不是因为镇海楼曾经来过,而是因为还没迈上阶梯,就远远望见城楼之上,露出一个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