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雅看了他一眼,有些话想说,但是又不知怎么开口。轻轻一叹,道:“大人也看到了,这里是基督教堂,我是这里的教徒。”
“什么教?”程亦风不明白。
“大人知道景教么?”符雅道,“当年从西域流传而来,曾经在中原建立过大秦寺。”
如此一说,程亦风才有些印象了,百年之前,西域番僧来中原传教,史书谓“真常之道,妙而难名,功用昭彰,强称景教”。不过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此教已然被禁,寺庙被毁,经卷被焚,执迷不悟的信徒也有不少惹上杀身之祸的——符雅拜什么神仙不好,偏偏要拜这杀头的玩意儿?
看他的表情,符雅知道他大约明白历史。“景教是基督教的聂斯脱里派,”她道,“他们所信的,和我们这里信的还不同……”
“符小姐!”小莫打断道,“现在不是解释经书的时候——这里太邪门了。不是我小莫说不知高下的话——如果不是什么邪门的东西,为什么不正正经经找个山头盖个庙让大家来烧香,要躲在这里深更半夜来做法事?”
“小莫!”程亦风喝止他,“符小姐,有人拜菩萨,有人拜太上老君,按理说,谁爱拜什么是他的自由。不过既然你信的这个基督教和景教有关联,那就有性命之忧,依我看……”
“大人是什么都不信的吧?”符雅道。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程亦风从来未见她如此。“如果一个人真的相信什么,就应该坚持,应该不惜为之牺牲,还应该让那些蒙在鼓里不知真理为何物的人都开眼看到真相,不是吗?好比大人明明知道穷兵黩武会祸国殃民,大人就绝对不会说:‘打仗也好,不打仗也好,谁爱怎么就怎么’,难道不是么?”
程亦风一愕: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符雅的话让他感到惭愧——不错,他是相信穷兵黩武祸国殃民,但是他既不懂的坚持,更不会为之牺牲。每次遇到挫折,他只是想告老还乡而已。所以,换言之,莫非他其实是不信的?
符雅道:“我和先父出使外洋的时候,认识了白神父。是他把耶稣的真理解释给我听。我就受了洗,归入主的名下。我知道白神父来到凉城传教,这处宅院是我帮他找的。”
程亦风不知道说什么好,盯着那看不懂的蝌蚪文发了一会儿愣,才道:“莫非是……是状元郎知道了这件事,所以要挟于你?”
符雅翻着书页,点了点头。
“你……你怎么不早……”程亦风是想说“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可是话到嘴边,又想:就算她和我说了,我能做什么?听她方才那话,说我是什么都不信的,恐怕对我这个人是十分失望的吧!于是改口问道:“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大人应该去问状元郎。”符雅道,“状元郎既然一心想要设立细作司,肯定对打听秘密这种事别有一番手段。总之他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我不按他的吩咐做,他就会把这里报告给官府知道。”
程亦风帮不上什么忙,傻傻的站着。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那个白神父的声音:“以斯帖,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吗?”
“神父……”符雅站了起来。
白神父走进了门:“孩子,我本来今日要讲道,不过心中甚是不安,一定要来看看你和你的朋友,正巧就听到你方才说的话——你的教名是‘以斯帖’,你忘记以斯帖是怎样的人了吗?”
符雅垂头不语。程亦风和小莫都莫名其妙:以斯帖是什么东西?
白神父很和气地向他们点了点头:“你们大概没有听说过以斯帖吧?她本是犹太便雅悯支派的难民,后来做了波斯国的皇后,还将她的全族从邪恶的敌人手中救出,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说着,他转向符雅:“我给你取名叫以斯帖,就是希望你可以像她一样,勇敢地接受神的呼召与使命,承担起该负的责任,甚至牺牲也不退却。你为什么只因为受了小小的威胁,就听命于敌人?”
“撒谎骗人是我不对。”符雅向白神父跪了下来,“可是,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去做,他就会把这里报告官府,那岂不是害了主内的弟兄姐妹们?以斯帖当年不也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才能够入宫做皇后的么?我说这谎话也是迫于无奈。”
白神父摇头:“孩子,你没没有理解那个故事的真谛——以斯帖之所以值得我们纪念,不是因为她隐瞒身份飞上枝头变凤凰,又带契她的家人飞黄腾达,而是因为她全心信靠主,依靠上帝给的信心,冒死请命,终于击败敌人,拯救了全族。”
“可是……”符雅急道,“这事关教会的存亡……”
“出于上帝的,难道可以被人力所毁灭吗?”白神父道,“景教被禁这么多年,不是一样有信徒?我来此几个月,不也建立了这么大的教会?如果人力可以毁灭教会,为何我主耶稣基督上十字架之后,教会没有溃散呢?主已复活,战胜了死亡,你还怕什么?”
他们如此对话,程亦风简直越听越不明白。后来见白神父将那蝌蚪文书拿起来,翻了一页叫符雅读,而符雅就念出咒语般难懂的番话。末了,白神父道:“你现在明白了么?”符雅点点头,白神父就扶她站起来:“那么你好好把真相跟你的朋友说了吧。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拿开了,我就到前面去讲道。”
符雅笑了笑:“神父,是石头落了地。”